“星火,你坐下。”付景明斜倚在榻上,用手敲了敲床上桌,示意林星火坐到自己對麵。


    付景明的態度很好,林星火卻警鈴大作。


    這相對而坐,促膝長談的架勢是要幹什麽。


    “奴站著伺候就行。”林星火特意換了自稱,企圖提醒付景明自己的身份尷尬。


    所以,有什麽事都不要和我說,我什麽都做不了。


    付景明驚訝的看了林星火一眼,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讓你坐就坐。”


    “殿下”小廝從門口進來,躬身行禮問安,他將兩壺酒和一個小碗放到桌上,“這是您要的酒,還有……順寧公公特意囑咐的牛乳。”


    看著麵前的小廝,林星火眼睛一亮。


    付景明身邊不能沒人伺候,這伺候的人不就來了。


    床邊的窗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一條縫,風吹了進來,帶著酒氣飄飄悠悠的在屋內打著轉。


    林星火接過小廝手上的托盤,笑道:“小哥……”


    他話說到一半就感覺嗓子癢癢的,不自覺的咳了兩聲。


    付景明將窗戶關嚴,眼中的心疼一閃而過。


    林星火聞不得這個味道,但今天這個酒是非喝不可的,等過了今天……隻要這事能成,他與林星火便都不用受這份罪了。


    付景明蠻橫的搶過林星火手中的托盤,塞進小廝的手裏:“下去吧,叫府醫到側院候著。”


    小廝接過托盤,在林星火哀怨的眼神中唯唯諾諾的退了出去。


    “你要嗎?”付景明將林星火按著坐下,給自己斟了一盞酒。


    他拿起另一個酒杯,猶豫了下,將酒杯放到一邊,轉而把牛乳推到林星火麵前:“孤忘了,你不能喝酒的。”


    林星火拿起碗中的勺子,逆時針轉三圈,順時針轉三圈,然後“叮”的將勺子放下。


    這麽一小會功夫,付景明已經自斟自飲三杯下肚了。他晃晃悠悠的去拿酒壺,又給自己滿上一杯。


    酒泡在杯中打著旋,桌上的燭火輕輕晃了晃。


    付景明將酒杯放下,看向林星火的眼神有些迷離,他沒頭沒尾的問道:“星火,你覺得做儲君好嗎?”


    儲君?未來的皇帝?


    皇帝輪流做,明年……千萬別來我家。


    九年義務教育告訴林星火,皇帝是一個短壽高危的職業。現代人996,當皇帝007。早朝午朝批折子,晚上還要和需要拉攏的女同事上夜班。


    林星火實話實說:“是不好的吧……皇帝這個位置……”


    “你果然與他們不同。”付景明聽到這離經叛道的答案,卻是大喜,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似乎是酒精的原因,付景明開始不住的絮絮叨叨:“所有人都說孤命好。生母是皇後,又是長子。大晉的製度,立嫡不立長不立賢,孤一出生就是儲君,就是太子。母後走了的這麽多年,父皇都沒有立後。後宮除了麗妃娘娘誕下一個死胎,就再沒有妃嬪懷孕的消息了,孤這位置坐的穩穩的。”


    這些事林星火都知道。


    他的任務是扶主角登上帝位。付景明的身世是他確定付景明就是主角的重要原因。


    付景明有作為主角的悲慘,母後難產而死,父皇嚴厲卻柔情不足,所有人都對他報以厚望,希望他能成為一個好儲君、好皇帝,唯獨忽視了他想要什麽;也有作為天命之子的幸運,不但是儲君的身份,與他相交的人,都是良師益友、忠臣良將,沒有一個是沒用的,除了……他這條大鹹魚。


    若說上一世他還能幫上點微不足道的忙,那這一世……官至極品的林首輔死了、林家敗了,各種走向也好像有些不同……他就更是什麽都幫不上了。


    林星火的視線遊移,最終落在了付景明腰間的玉佩上。


    這枚玉佩倒是沒變過。


    “你在看什麽?”付景明順著林星火的視線看過去,伸手將玉佩接了下來。


    “這個玉佩啊。”付景明將玉佩拿起來,對著光看了看,“奶娘說是母後留給孤的,說是母後在懷孤的時候,一刀一刀親自雕到。別看這玉佩顏色一深一淺,但是從一塊石頭上取下的,雖是不同,卻又相互交融。奶娘說,母後本來的打算是一塊給孤,另一塊等孤大婚的時候給未來的媳婦,隻是……”


    付景明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林星火將他的酒杯奪走,勸道:“殿下,您少喝點”


    “為什麽要少喝呢?你不喜歡那種醉生夢死的感覺嗎”付景明拿起另一個酒杯,又給自己斟了一杯,他舉起酒壺,在拿到林星火麵前的時候,又收了回來,“不對,孤忘了,你不一樣,你不需要喝酒。”


    “什麽?”林星火敏銳的察覺到付景明用的是“不用”,不是“不能”。


    “那些老頭子從孤小的時候就天天念叨,要成為一個好儲君,不能偏聽偏信,不能沉迷酒色……這麽多年的了,孤一直兢兢業業,這大晉算不上國富民強吧,至少稱得上國泰民安。”付景明的聲音有些哽咽,眼角也有些泛紅了,“孤做的還不夠好嗎?”


    “足夠好了。”林星火伸手在付景明背後拍了拍。


    他這話是真心的。他見過付景明的手段,也知道大晉在付景明治理的這幾年到底有多大的變化。


    “你在安慰我?”付景明眸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他低頭掩飾掉那種東西,裝作不在意的拿起酒杯,“應當是不夠好吧,要不那見鬼的力量為什麽想要控製我,想讓我交出權利,讓我變得狠厲暴虐。”


    林星火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他以為付景明會以勢壓人,會威逼利誘,會努力藏好自己的弱點,卻從沒想過付景明會直接將這些話說給自己。


    “是不是很可笑?”付景明苦笑一聲,說出的話中帶上了哽咽,“孤是儲君,這大晉的儲君,居然還要被這種力量控製,還要靠著……”


    他倆拿起酒杯晃了晃,一飲而盡:“這酒去尋求清醒與自由。”


    林星火覺得付景明接下來要說的就約他來的真正目的了他倆己如果不想被卷入風波的話,現在就應該找個理由離開。


    但看著付景明的眼睛,林星火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


    “不過,最近好了些,那種未知的力量減弱了,你看……”付景明打開窗外,看向已經亮起燈的王府,“我已經可以整理這王府了”


    付景明晃晃酒壺,發現裏麵已經空了。他拿起第二壺酒,緩緩的倒進杯中,一直到酒水從杯中溢出才停下。


    林星火拿起布子將桌上的酒液擦幹淨,付景明卻突然轉過頭,直勾勾的盯著他:“這種改變就是從……”


    付景明沒把話說完,但話裏的意思兩人都心知肚明。


    你來了以後才開始的。


    他話鋒一轉:“也許隻是偶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事,還是什麽人。”


    付景明已經將台階遞過來了,但林星火卻不知道怎麽接,不知道該不該接,他隻是嗯嗯啊啊的敷衍著。


    “這些都不重要。”付景明將視線收回來,注意力重新移到了麵前的酒杯上,“不管是因為什麽,什麽人,或是什麽事,他必然是不受控製的。這些事於他也不過是個故事,他未必願意幫忙,也沒有義務幫忙。”


    付景明又灌了自己一口酒,左右晃了晃,似乎是醉了:“所以……不如這樣醉生夢死下去。”


    “說不定會有破解之法呢?”林星火嘴比腦子快,還沒想好要怎麽辦,話已經從嘴邊溜了出來。


    “真的有嗎?”付景明猛地將酒杯放下,看向林星火的眼睛是他上一世熟悉的樣子,“若真是有辦法,我便不再喝這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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