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付景明滿是期待的眼神中,林星火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含含糊糊的應著,將付景明扶起往床邊走去:“時間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吧。”


    付景明十分乖巧的任由林星火擺弄,配合著林星火褪去自己的外衣,嘴裏不住的嘀嘀咕咕著:“要是真的有就太好了”。


    醉酒的人像麵袋子一樣沉,林星火費力的將付景明搬上床,氣都喘不勻了。他換了半天,才勉強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乖一點,快睡覺。”


    付景明囈語兩句,呼吸逐漸均勻平緩起來,似乎是睡著了。


    門被輕輕推開了,順寧躡手躡腳的走進來,衝林星火躬躬身,壓低聲音問道:“殿下睡下了?”


    林星火點點頭,累的連話都不想說了。


    順寧將林星火送到房門口,將手中的燈籠遞給他:“林公子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星火嗯了聲,著牆快步往側院走去。裏不住的嘀嘀咕咕:“說好是要養老的,管那麽多幹什麽。”


    林星火企用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勸說自己不要多事,可惜收效甚微。他嘴上說的不管了,心中的天平卻已經開始傾斜。


    拐角閃出兩排白牙……閃出一個人影。


    林星火迅速警覺,放慢了腳步。


    白牙……人影逐漸逼近,速度越來越快,到最後已經是小跑了。他在距離林星火兩步的位置“噗通”一聲跪下,重重的磕了個頭:“公子。”


    “白芷,你怎麽在這。”林星火趕忙將人扶起來,看著熟悉的人恍若隔世。


    白芷起身時眼睛已經濕潤了,在看請林星火一身布衣裝扮更是差點哭出來,他哽咽道:“鬆濤得了消息,說東宮趕了不少人出去。奴想著這些缺口總要補上,就在東宮門口等著,看能不能在府上謀個差事,正巧這件事是大公子負責,他就將我帶進來了。”


    林星火眉頭逐漸蹙起:“我不是把賣身契還你了,你怎麽……”


    “公子大恩我怎敢辜負。”白芷生怕林星火誤會,趕忙解釋,“我如今是良籍,在府上的是長工,並未賣身。”


    “那便好,那便好。”林星火眉頭舒展,繼而苦笑道,“你……你也不用稱


    呼我為公子了,我的身份已經擔不起這兩個字,直接叫名字就好。”


    白芷這才想起,林家獲罪,林星火被牽連,實是賣身給這東宮的。他剛才那話,無意中戳了林星火的傷心處。


    他躬身一禮,安撫道:“公子對白芷有恩,白芷死不敢忘。再說,公子得殿下青眼,過不了多久林家一定會光複如初的。”


    林星火無所謂的點點頭:“借你吉言吧。”


    府外的巷子傳來打更聲,已是一更了。


    側院與主院不過兩三步的距離,便是白芷有意減慢速度,三兩句話的功夫,側院大門也已經在眼前了。


    林星火輕咳一聲,準備趕人,白芷卻搶先開口道:“我來時看見有個府醫進了側院,應該是殿下叫來給公子診脈的。公子讓我陪著您診完脈再回去吧。”


    看著白芷祈求的狗狗眼,林星火不受控製的點了頭。


    “真是的。我家世世代代都是禦醫,以前是給皇後娘娘診脈的,到了這東宮就專門負責殿下的脈案。現在好了,不僅這種半夜問診的苦差事要我來,還是給什麽……林公子診脈?”屋內的人怨氣衝天,絲毫沒有控製自己音量的意思,他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不滿的抱怨著,“說是什麽公子,不就是個奴才嗎?殿下還真打算將他納進後院?”


    白芷黑著一張臉推開門,淺淺躬了躬身:“先生久等了,我們公子回來了,您裏邊請吧。”


    府醫跟著白芷進了屋,在看見坐在榻上的人時便愣住了。


    身著布衣的美人倚靠在雕花扶手上,他長發用一根簡樸的木簪輕挽,幾縷碎發不經意地垂落在額前,白皙的皮膚如玉石般溫潤。他眼眸微垂,正有些慵懶的看著手中的書卷。


    府醫腦中忽然蹦出一句詩:“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他承認他剛才抱怨的聲音有點大了。單憑這位林公子的長相與氣質,被太子納進東宮不是什麽難事。要再有點心機與手段,說不定能做到側妃,甚至平妻的位置。


    “先生坐吧。”林星火將書向後翻了一頁,伸手搭在桌上的軟墊上。


    府醫艱難的把眼睛從林星火臉上移開,有些機械的搭上林星火的手腕。他的手指緩緩用力,眉頭逐漸蹙起。


    許久,他才將手移開,沉沉歎了口氣。


    見府醫將手放下,白芷急不可耐的問道:“先生,我們公子的身子……”


    “不好,不好啊。”府醫搖搖頭,開始將桌上的東西往箱子裏收,他憐憫的看了林星火一眼,沒說出口的話十分明顯。


    這個身子就算想花錢,也……沒什麽用。


    無論聽過這話多少次,白芷始終不願承認這個事實:“可我們公子隻是平時有些咳嗽,身體虛了些……”


    “表象而已。”府醫將東西收好,衝著榻上的人拱拱手,“公子好生養著吧,想吃什麽便去吃,想幹什麽便去做。這病好就好在,不到最後那幾天,都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影響的。”


    “多謝先生,您回去歇著吧。”林星火將手上的書放下,從抽屜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荷包遞過去。


    府醫估了下荷包的重量,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真誠:“好說好說。”


    “您慢走。”白芷皮笑肉不笑的將人送出去,“咚”的一聲將門摔上?他氣呼呼的跑回來,坐到林星火對麵,拿起茶杯猛的灌一口,“這什麽庸醫,您還給他荷包做什麽。”


    林星火無所謂的搖搖頭。


    白芷愣了下,話語也隨之軟了下來:“公子不要傷心,總會有辦法的,殿下那麽看重你……”


    “你先回去吧。”林星火將書合上,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的說道,“我要休息了。”


    “這……”白芷僵了半晌,無奈的站起身,“公子早些休息,記得喝藥啊。”


    林星火點頭,睡眼惺忪的將白芷送了出去。


    房間裏隻剩下林星火一個人,桌上的燭火也快熄滅了。


    平時喜歡一個人宅在家裏的林星火都覺得這個場景有些詭異,他從將蠟芯挑的長了些,房間瞬間亮了起來。


    林星火看著碗裏黑乎乎的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明明就剩下一年的時間,為什麽還要喝這些苦的倒胃的東西”


    不過府醫說了,想吃什麽吃什麽,那不想吃什麽……


    林星火果斷將藥倒進了花盆,順手將碗放到窗台上。


    藥的事情解決了,林星火卻沒有去睡覺,他伸手在床下的暗格中摸索了兩下,熟練的掏出兩把銼刀和一個沒雕好的賽博牌位。


    林星火出手惡狠狠,落到牌位上時卻小心翼翼。


    牌位已經初具雛形,0和1組成的數據流被雕在黃花梨的木頭上,看起來有些詭異。


    這段時間林星火也想明白了,996一直就沒出現,必然是已經被銷毀。他手上動作不停,嘴裏不住的罵罵咧咧:“你說你死的連個影都找不到,我想罵都沒地方罵。等牌位雕好了,我早晨罵一遍,中午罵一頓,晚上罵一頓。”。


    窗口外傳來兩聲奇怪的響動,像是樹葉從樹上吹下,又不太像。


    在東宮雕牌位就是巫蠱,被發現便是死罪。林星火警惕的把東西用書蓋好,麻利的吹滅了桌上的燈。


    奇異的響聲又傳了出來,林星火對窗口外問道:“這麽晚了,是誰?”


    沒人回話,一隻穿著紅馬甲的兔子從寵物專用的小門進來了。


    “你回來了?外麵多冷還往外跑。”林星火將兔子放到暖爐邊,檢查它身上的小衣服,“真是奇怪,你這毛怎麽一點都不長啊。”


    林星火滿意的看著阿禿窩在炭盆邊,咳嗽兩聲,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雕自己的賽博牌位。


    飛揚的木屑嗆得林星火嗓子癢癢的,他將手中的銼刀拍到桌上,猛地咳嗽起來。


    咳嗽平息下來,林星火重新拿起銼刀,笑容中帶上了些許苦澀:“我這個身子能幹什麽?不過,就算我以前身子好著,你拿鞭子抽著我,也幹不了什麽。我剛出泉水,付景明就一個人單推一路,兩槍崩了對麵的水晶,登上帝位,我直接躺贏的。”


    ……


    也不對。


    林星火在牌位上狠狠搓了兩下:“按現在的情況,應該是沒成功。真是見鬼,我都按你的要求把付景明推上帝位了,怎麽任務還是失敗了?”


    林星火手上力度又加重幾分,像是要把牌位戳穿:“咋,你們是唐僧取經係統,九九八十一難不夠就補一難,差太多就重啟地獄模式?搞什麽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沒苦硬吃?是不是有病?”


    “你可真是我的福報。”林星火一刀沒控製住,完好的0被打穿,血從他手上滴了下來,“現在好了,你噶了,我又自己卷進來了。你可真是有眼光,找到我這麽任勞任怨的員工。”


    一想到自己還要繼續幹活,林星火就沒了繼續雕刻的動力。他隨便雕了幾下,草草結尾,把牌位往櫃子裏一扔,破罐破摔的躺回床上。


    他現在就是個沒係統的普通人。不受控能影響別人又怎樣,普通模式自己都幫不上忙,地獄模式就更沒什麽能做的了。


    而且……付景明又沒開口讓自己幫忙啊。


    躺在床上的林星火輾轉反側,付景明意氣風發的樣子和自暴自棄的樣子在他腦中反複交替。


    不想不想。


    林星火把眼睛狠狠的閉上,耳邊卻又響起了付景明的聲音。


    “與其清醒著被控製,不如借酒消愁。”


    煩人。


    林星火翻個身,渾渾噩噩的睡過去。


    “第三幕,登基!”


    神經病啊???


    林星火猛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坐在觀眾席上,周圍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眼前的紅色幕布緩緩升起,舞台上是一出木偶戲。最為精致的人偶站在高台上,身上穿著龍袍,手中拿著佩劍。


    這應該是……等等,這是誰?


    林星火覺得有些眼熟,但那小人的臉上蒙著霧氣,根本看不清楚。


    小人舉起手中的佩劍揮了揮,立刻又兩個侍衛打扮的人推上來一個囚徒。林星火瞳孔猛地一縮,這個囚徒打扮的人居然是付景明。


    他想要起身,但卻被釘在座位上動彈不得,隻能看著付景明從身邊的侍衛腰上拔出佩劍,刺向那個看不清麵貌的人,又被侍衛斬斷了手臂、雙腿……


    畫麵一轉,那身著龍袍的小人登上那象征九五之尊的皇位,地下黑壓壓的一片人山呼萬歲。


    帷幕緩緩落下,空曠的大廳掌聲雷動。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林星火鬆了口氣,疼痛從掌心傳來。他低頭看向手心,這才發現他的指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插進了肉裏。


    這見鬼的夢。


    不過應該結束了,能退出去了吧。


    他試探的掙紮了兩下,發現自己像是被黏在凳子上一般。


    這一切還沒結束。


    劇場的牆壁開始變得透明,逐漸消失不見。一隻大手從天而降,將幕布後的木偶都抓了起來,碾成了粉末。


    林星火驚叫一聲,猛地坐起,胸口不斷的起伏著。


    房間裏昏暗一片,打更聲從府外的街道上傳來。


    林星火模模糊糊分辨著,長,短,短……


    已經五更了。


    他摸索著去扶床邊的架子,想要下床,卻先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木雕的卡皮巴拉,安心的睡在枕頭邊上。


    “沒事沒事,隻是夢,都是夢。”林星火將拉皮巴拉放好,借著窗外的一點點光線蹭到桌邊,將櫃子中的牌位拿出來。


    最後幾刀收尾的十分草率,但也算是完成了。


    林星火挪開衣櫃的一個暗格,裏麵有一個空著的香爐。他把牌位放到香爐後,又點了三根香,衝著牌位拜了三拜:“本想著你沒人記得,給你雕個牌位咱倆兩清,但現在我接下這個活了,你的牌位就這樣湊合吧。”


    他又最後看了牌位一眼,輕手輕腳的將櫃子合上。


    外麵的晨光逐漸亮起,林星火打個哈欠,重新回到了床上。


    再補個覺吧,等醒來再去找付景明。和他說自己就是他不受控製的原因,自己可以給他當吉祥物,但再多的就做不了了。


    付景明那麽牛逼,做到這個程度就應該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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