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筠忙道:“不敢不敢。”


    他將雙手抄進袖口,一副看熱鬧的模樣,“曾幾何時,世子妃為了去北苑見王妃,借著一棵樹翻過了淮王府高牆……”


    方知雨:“你……怎麽知道?”


    他當然知道!


    自有人負責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再回來上報。


    不過現下,不是糾結此事的時刻。


    他自然樂見小家夥再爬一次,但她的腳……又引人心疼。


    他問:“記得那日策兒拔劍之時,有兩個暗衛到場相救嗎?”


    方知雨點頭,當然記得,隻是對方來得快去得也快,連長什麽樣都沒看清。


    “此二人乃孿生兄弟,名木驤、木驂,一直隨行在你身側。若有所需,隻需喚名吩咐即可。”


    方知雨縮了縮脖子,朝四周光禿禿的地界掃量:人能藏哪裏呀?


    但她還是試了一試:“木驤、木驂?若能聽見,就請將那門後鎖鏈砍斷。”


    四下無聲,隻有風在耳邊輕輕拂過。


    但兩息之後,聽得“哐啷哐啷……”一陣金屬撞擊之音,鐵器劈裏啪啦作響,困住醉翁居正門多年的鎖鏈,碎裂一地。


    饒是這樣,方知雨還是沒瞧見任何身影。


    她朝宋筠投去一個服氣的眼神:果然高手!


    門內女子早已離開,這會兒被驚得匆匆回轉,撫著一地碎屑,突然淚流滿麵。


    等她哭過,這才想起門外還站了許多人,隻是仍舊不肯讓他們進去。


    “各位貴人,奴婢九月,是梅姬自家中帶過來的丫……婆子。”


    她已三十二歲,怎樣也算不得丫鬟了,又一臉皺紋,且算作婆子吧。


    “也許各位會覺得怠慢,但這院子確實不能待客。”


    其實不用她講,在大門被破開的一瞬,所有人都聞到了一股濃烈且不容忽視的汙穢氣息,正從院子深處向外滾來。


    九月解釋道:“梅姬已經被關在醉翁居十年,這道門也被鎖了十年,食物都從門縫裏送進來,可其他卻不能送出去……”


    又是十年?方知雨心下惶惶然。


    但見九月被寒風激得瑟瑟發抖,方知雨對十三道:“回一趟世子府,尋些禦寒過冬之物送過來。”


    宋清溪也瞧見了九月的模樣,微微發怵,起了同情之意。


    “世子妃,還是讓我的丫鬟去摘星居取吧,摘星居比世子府近。”


    宋清溪還在講,十三已經一甩頭跑走了——她隻聽世子妃的話!


    方知雨也不好拂了宋清溪的好意,便讓杏兒跟著她的丫鬟一起去了。


    幾人不便入內,便在醉翁居之外站定。


    九月苦笑著承了眾人好意,這才問道:“請問各位貴人想知道什麽?”


    是個聰明人!


    方知雨開門見山,“我想知道梅姬為何被關,這門又為何被鎖。”


    九月冷笑,眉眼間盡是淒慘。


    “世子……”她看向宋筠,似乎勾起了些微回憶:“那時候,世子應該十來歲了吧,應該知道那一年裏,出了幾件大事。”


    “其中一件,就是王妃、小程姬、梅姬,三人在兩月之內先後有孕。”


    “母妃……”方知雨驚得差點將靠在她身上的宋筠給掀飛,“有孕?”


    九月的目光向她挪過來,“您是……世子妃?請容奴婢無禮,這淮王府裏,女人命薄,還請世子妃您謹小慎微,處處小心。”


    “多謝提醒。”方知雨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聲音都在打顫。


    瞥了眼左右的宋筠和宋清溪,發現他們兄妹也是滿臉茫然和驚訝,顯然都不知曉王妃也曾有孕。


    九月在寒風裏哆嗦不停。


    也不知是被關久了,還是眼神不太好,沒看出麵前幾人的神色,隻是淡淡地繼續回憶。


    “大顯四年五月初,王妃先顯了孕相,淮王欣喜萬分,賞了整個內府。”


    “五月底,梅姬有孕,因住處偏遠,淮王特意派了醫女住在醉翁居,以助安胎。”


    “六月中,程思珺有孕,因胎像不穩,被太妃接到桂香居養胎。”


    宋清溪擔心方知雨不了解內情,在旁解釋:“程思珺就是如今的程夫人;桂香居是太妃以前的居所。”


    方知雨點頭微笑,接下這份好意。


    但九月連“程夫人”或“小程姬”都不稱,背後恐怕另有恩怨。


    九月的耳朵似乎也不太好,就像沒聽見幾人嘀咕似的,繼續道:“可六月還沒過完,梅姬的胎便落了。一查,竟是藥膳裏加了少許杏仁渣。”


    “是少啊,少到瞧不出來,也嚐不出來。可抵不過日日服用,這胎就沒了。”


    方知雨提了一口氣,焦急問道:“查過嗎?何人所為?”


    九月道:“查了。典膳所無人敢認。淮王將侍奉梅姬的所有醫女和下人全部處理。我本來也該被打死,是梅姬保下了我。”


    講到此處,她眼裏泛起一抹淚花,長長歎了一口氣,又道:“如果當時真的被打死,後來就不會這樣了。”


    “那一日,太妃召我問話。回轉時,我聽見程思珺的丫鬟講,是程思珺主動求太妃容她在麵前養胎,防的就是怕王妃對胎兒下手。”


    方知雨聽到此處,憤憤不平:“不可能的!王妃若真的不想讓梅姬生產,根本不用手段,以主母身份直接下令落胎即可。”


    宋清溪偷偷瞄過來,一言不發。


    九月也抬眸望向她,隻餘苦笑。


    宋筠卻將她肩頭壓住,怕她一時惱意上頭……又抬腳。


    九月盯著方知雨瞧了一會兒,這才歎道:“如果隻是聽見這些,倒也罷了。我還聽她們講,王妃腹中所懷不是淮王的,而是竹馬表兄的。”


    “不可能!”這一回,反駁的是宋筠。


    九月發出自嘲一般的笑:“世子,我腦子笨啊,當場就信了。因為那一年的四月裏,王妃表兄奉皇命南行任職,經過淮南刻意前來拜見過。”


    “巧的是,那段日子,淮王正與百姓同春耕,極少歸府。王妃在五月顯出孕相,就是令人生疑。”


    宋筠不信,方知雨不信,就連宋清溪都不願信。


    但流言流言,捕風捉影,就是用了這些模棱兩可的巧合,才會被人傳得有板有眼。


    九月道:“我這人是真笨,回來便把聽到的一切都告訴了梅姬,還添枝加葉的。而梅姬,也不是個精明的,居然直接闖到王妃麵前又跳又鬧。這一鬧,王妃動了胎氣,不過幾日,也落了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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