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姚淳有些迂腐,素日在家中遇見西屏也少說話,非得是顧兒在跟前,他才肯和她多說兩句。所以隻管把不是都算在時修頭上,果然午間一進家門,就命小廝拿棍子來。


    西屏見他果然動了氣,一徑跟到這屋裏來,聽見真格要打,也有些慌了,少不得勸,“姐夫錯怪了狸奴,是我在家中無趣,央他帶我出去走走,不與他相幹的,打他做什麽?”


    姚淳隻是板著臉,走去坐在椅上,命時修跪在跟前。時修也不言語,叫跪就撩了袍子跪下去,說打他也不敢頂嘴。


    顧兒見狀,拉過西屏暗暗問了幾句,知道因由後,嗤笑一聲,一壁把時修拽了起來,一壁乜著姚淳,“哪有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我妹子幫著問問案子,又問出什麽錯了?瞧瞧衙門裏坐的那些個大人,多少庸才碌蠹,怕還趕不上我妹子呢。”


    姚淳斜著眼梢瞟她一下,篤了篤腳道:“話不是這樣說的。”


    “那該怎樣說?你少在家擺你的官架子抖你大人的威風,我瞧不慣!那大路朝天,我妹子就出去逛不得?”


    “我哪裏是這個意思?”


    “那你做什麽要打兒子?難得我兒孝順,帶著他姨媽四處散悶,在你就落下天大的不是了?”說著把時修胳膊搡一下,“就這麽著!你隻管帶你姨媽逛去,我看誰敢打你!”


    姚淳就怕他這老婆,瞟一眼西屏,軟和了態度,“六妹妹新寡,打扮成這樣在外頭亂逛,我是怕人家說閑話。”


    顧兒叉起腰來,“說什麽?有本事叫他當著我的麵來說,背地裏說,我隻當聽不見!難不成要我妹子成日在家裏坐著哭漢子,一輩子避著人不見?他喜歡哭喪,他家也死個漢子來哭好了,憑什麽來難我們!”


    姚淳爭她不過,又怕多說兩句西屏再多心,也不敢再說打兒子的話,悶坐片刻,滿大沒奈何地往書房去了。


    西屏以為他生氣,追至廊下兩步,卻沒話好勸,隻得折身回來,對著顧兒滿麵愧色,“這倒是我的不是了,姐夫也是一片好心為我的名聲著想,我非但不能體諒,還惹得你們夫妻吵架。”


    顧兒早慣了,不以為意,自往臥房裏進去,搖撼著手,“懶得理他,像他那樣,就是書讀得太多,反把腦袋讀壞了。”


    時修也看慣了他們拌嘴,不放在心上,走到西屏身邊來,彎下腰把腦袋懸空在她肩上,一雙眼隻管歪著睇她,又恨又笑,“爹娘不過隨便吵兩句六姨就愧得這樣,方才聽說要打我,也沒見您有半分愧色。”


    說得西屏虧心,低著頭咕噥一句,“我才剛進門不是就在勸了嚜,還能眼睜睜瞧著你挨打啊?”


    他向前走一步,裝腔作勢地嗤了聲,“勸也勸得不用心,要是有心,回來路上就該替我開脫了,怎麽隻事不關己地聽著我爹罵我?”說著嘖了聲,“可見您這是個靠不住的人,隻知大難臨頭各自飛。”


    話音才斷,自己驚覺得有點不對,這句俗語的上半句原是“夫妻本是同林鳥”。


    他恐她會多什麽心,暗暗瞟她一眼。


    西曬的太陽籠著她的臉,眼瞼底下那一絲不自然的紅暈顯得格外明豔,她聽見了,心裏怨他口無遮攔,偏打這種不能打的比方,也不能為這不經意間的失誤去和他掰扯,也隻好裝作沒聽見,“你要埋怨多少話才罷?是我對不住你,成了吧?”


    不聞他言語,她轉過身去,很不甘願地向他背影作了個揖,“我和你賠罪,成了麽?”


    時修瞥見,心下覺得十分暢快,轉身待要攙她的胳膊,偏見他娘由臥房出來,他忙垂下胳膊,咳了聲,又背過身去閑弄那長案上的香爐,弄得嗑哧嗑哧響,好像在搔自己發癢的心。


    顧兒拿了張帖子遞給西屏看,“午間魯家打發人送來的請客貼,那付家嬰娘過些日子過生日,要擺席,特特下個帖子請咱們去。”


    時修一聽付家,意興闌珊,轉背就要走,被顧兒拽住,“噯,你別躲!到時候你也去!”


    “我去做什麽?”


    “人家請的就是你,你不去!”


    西屏窺著他那張滿是不情願的臉正偷笑,顧兒又扭頭和她道:“我就不去了,她是晚輩,又不是親戚。我隻預備些禮,你替我捎去。”


    她有點為難,“論理我也是長輩啊。”


    “你和他們年紀相仿,又沒所謂這個了。”顧兒一麵附到西屏耳邊,眼睛賊溜溜地瞅著時修,低聲說:“你替我盯著他點,叫他好好和人家七姐說話,不許又把人冷落在那裏。”


    嘴長在他身上,誰還能強他不成?西屏心內這樣想,麵上還是點頭。


    一時從那屋裏出來,太陽豔豔的,又還不至於熱,兩聲三聲雀兒叫,越走入園中,越是叫得密,叫成個天羅地網。


    還不到分頭的時候,時修走在她旁邊問:“我娘鬼鬼祟祟和您說什麽?”


    西屏斜吊著眼,故意板著臉,又有一點笑意憋不住從眼睛裏含含糊糊地露出來,活像個上年紀的大人在嚇唬孩子玩,“哪有這樣講你娘的?屬實不敬不孝!”


    也許她常常刻意端出長輩態度,是因為要避男女之嫌。可越是這樣裝模作樣,倒越顯得她笨拙得可愛。他笑笑,眼朝天上望去,“您少同我裝腔作勢的,到底說了什麽?”


    “好啊,連我也不敬起來了。”西屏作勢要捶他,因他不躲閃,她又不好捶了,放下手,哼了聲,“我的兒,你真要知道,就跪下來給姨媽磕個頭。”


    “我有心要給六姨磕頭,又怕六姨年輕,折了您的壽。”


    “山高高不過太陽,我再年輕也是你六姨,你跪我,天經地義,哪會折壽?”


    園中翠濃紅稀,光影密匝,她一半臉在太陽光裏,一半臉在陰涼中,腮上透出往日難見的紅來。時修看著,也不是真想知道了,情願她不說,他好和她繼續歪纏。


    西屏原地立了須臾,見他沒有要跪的意思,她也不在意,笑笑往前去。偏他也不似往日的樣子,頗有些無賴行徑,又趕上來,一路央求不迭,稀裏糊塗竟跟著走回她房裏來了。


    她吃他不過左邊轉右邊轉的,一麵朝廊廡底下走,一麵嗔笑,“你這髒貓,少同我在這裏拉纏,仔細你爹又要打你,這回我可不勸了啊。”


    他反剪起一條胳膊,不以為意,“了不得給他老人家捶一頓,怕什麽?”


    她忽然立定了,“你娘說你是個楞頭呆子,隻怕又將人家七姐幹晾在席上,囑咐我到那日要盯著你,叫你和七姐多說幾句話。”說著嘲笑起來,“我看姐姐是操閑心,你在許家和那月柳姑娘說話的時候,不也是軟語溫存的?”


    “嗨,那是在套她的話。”


    “你在公堂上也是這般套女人的話?”


    時修一轉話鋒道:“瞧,你們總嫌我不會和女人說話,見我會和女人說話了,你們又嫌我輕浮。”


    說話間一調頭,望進屋裏去,見那薑南台自己在外間椅上坐著,紅藥正給他奉茶。他頓住腳,西屏跟著他望進去,匆忙間斂去大片明媚笑意,隻微笑著走進門內。


    南台早看見那姨甥二人嬉嬉笑笑地走進院,他二嫂笑容絢麗,比在家時多了好些俏皮靈動的表情,目光也變得柔和繾綣了許多,仿佛很眷戀眼前的時光。


    不過看見他,又像從這時光裏抽身,彼此都回到了薑家府宅似的。她還是對他帶著不能說明的一絲怨意,隻輕輕和他點頭,“三叔,你有事?”


    南台回神過來,起身打拱,“有事要和二爺說,聽丫頭說他到了你這裏,我就過來了。”


    他比他們還早過來,又是幾時聽丫頭說的?可見是扯謊。西屏知道他是有意來尋她的,為避嫌疑才這般說。


    她瞅時修一眼,生怕他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先走進罩屏內,“進來坐吧,有話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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