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陳江河在甲板擺了桌酒菜,請幾人吃飯。


    蕭平安見老和尚孤身一人,便邀他一起,老和尚也不推辭。幾人就在甲板上席地而坐,陳江河船上帶的東西不少,菜也滿滿擺了一桌,多半都是魚蝦。


    沐雲煙道:“這河叫‘赤虺河’,我倒是瞧水很幹淨啊。”


    全瑾瑜道:“‘赤’者,流卷泥沙,每遭雨漲,水色渾赤,河以之名也。‘虺’者一說毒蛇也,這河水中處處有毒蛇出沒。我等來的不是時候,到了夏天,山洪暴發,大雨傾盆,這江水滾滾,確是一片暗紅之色。”


    沐雲煙嚇了一跳,道:“有蛇?不會爬上船來吧。”


    陳江河笑道:“姑娘莫怕,如今天寒地凍,長蟲都躲在地下,豈會出來。況且這毒蛇也是山洪帶下,要暴雨天氣才有所見,也沒有傳說的那麽多,尋常也是看不到的。”


    全瑾瑜道:“正是,所以也有人說,‘虺’取的應是‘虺虺’一詞,乃是指的雷聲,是說赤水河驚濤雷吼的赫赫聲威。”


    沐雲煙道:“菩薩保佑,後麵這人說的對。”


    幾人哈哈一笑。陳江河對那老和尚道:“這位大師,還沒請教怎麽稱呼?”


    那老和尚道:“貧僧上虛下全。”


    雲錦書神色微微一變,隨即拱手為禮,蕭平安幾人跟著拱手道:“原來是虛全大師。”


    虛全道:“不敢不敢,還要多謝幾位仗義相助。”


    全瑾瑜道:“聽口音,大師不是川中人?”這老僧說的不是四川話,一聽便知。


    虛全道:“不錯,貧僧乃是自福州而來。”


    全瑾瑜道:“一個最東,一個最西,大師這是出了遠門啊。”


    虛全道:“行路便是修行。”


    陳江河道:“大師句句都是禪機。我聽說,釋迦摩尼也叫兩足尊,想也是常行路的。”


    全瑾瑜笑道:“陳大哥,你這可就露怯了。佛陀有十大稱號,如來、應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間解、無上調禦丈夫、天人師、佛、世尊。兩足尊便是明行足。明足,乃是智慧圓滿,行足,乃是福德圓滿。”


    蕭平安道:“全大哥還懂佛法?”


    全瑾瑜得意道:“那是自然,想當年,我還去過天竺,在佛祖出生的菩提樹下,還睡了一覺。”


    沐雲煙一聽便覺他是吹牛,再看虛全和尚,麵帶笑意,隻顧吃碗中白飯,也不言語。皺眉道:“大師,他吹牛是不是?”


    虛全笑而不語。


    全瑾瑜突然笑道:“我定是哪裏說的不對,還請大師指點一下。”


    沐雲煙哼了一聲,道:“好繼續騙人麽?”


    虛全放下碗筷,微微笑道:“說說也是無妨。如來生於藍毗尼花園,此地卻不屬天竺(印度),乃是泥婆羅(尼泊爾)。淨飯王夫人摩耶產期將至,按習俗回母家分娩,途經藍毗尼園時,在一棵姿羅樹下從右脅生下了如來。姿羅樹又叫無憂樹。如來在畢缽羅樹下成道,畢缽羅樹便被稱作菩提樹。這泥婆羅唐時還是吐蕃的屬國。”


    蕭平安也是奇道:“原來如來佛不是天竺的。”


    陳江河哈哈大笑,道:“既然曾是吐蕃屬國,那如來佛原來是咱們一家的。”


    天色漸黑,天空繁星點點,船上已點起燈火。眾人秉燭夜話,談興卻是越來越濃。


    沐雲煙喝了兩杯酒,暈上雙頰,更顯嬌媚可人,問陳江河道:“我聽說這長江裏好多水怪,究竟是真是假?”


    陳江河道:“自是真的。”


    全瑾瑜道:“江中水怪我是未曾遇過,大魚巨黿卻是見了不少。我和陳兄下江陵之時,曾見一怪魚,頭生獨角,足有七八丈長,在水中追一怪鱉,所過之處,江水都是紅色。”


    沐雲煙道:“你沒逮上來瞧瞧?”


    全瑾瑜道:“我倒是想,陳兄不敢。”


    陳江河道:“這種異象,我等都尊作江神,見了都要焚香祭拜,豈能抓捕。”


    全瑾瑜道:“不過是大魚而已。”


    陳江河皺眉道:“全兄弟,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那是江神化身,你一到船上,就愛胡言亂語,早晚我這船要毀在你嘴上。”


    沐雲煙道:“我聽說長江行船,若是遇到險湍急流,或是江麵異象,巨大漩渦。船家就會扔活人下去祭神,一個不成,就扔兩個,直到扔完了為止?”


    陳江河道:“不錯,是有此說法。”


    沐雲煙望望他,大眼一閃一閃,笑道:“那咱們若是遇險,陳大哥打算先扔哪個下水?”伸手偷偷指了指蕭平安。


    陳江河哈哈大笑,道:“我可不會扔人下水,若是遇險,我排教向來都是擊鼓作法,平息河神之怒。”


    沐雲煙似是有些失望,道:“如此說來,愛坐你船的人自然很多。”


    陳江河搖頭道:“我排教川東南和湘黔一帶還好,這長江說到底,還是水寨的天下。”


    蕭平安道:“長江三十六水寨麽?”


    陳江河道:“正是,這長江上的行船,十有八九都要靠水寨吃飯。”


    蕭平安道:“聽說這水寨沒打過玄天宗,已經投降了。”


    陳江河道:“這江湖上的事,我也略有耳聞,不過長江上的買賣還是沒變。看著吧,這入江龍盛千帆可不是個軟柿子。”


    沐雲煙笑道:“打兩下就求饒,把少林寺的住持大師請出來說和,這算什麽好漢。”


    陳江河正色道:“長江橫貫東西,幹流便有一萬多裏,不算吐蕃,自川向西,過潼川府,夔州路,荊湖,江南,北探陝西、河南,南抵黔貴大理。這水上討生活的大大小小幫派、好漢,何止千家萬人,能夠一統如此大的江流,當真是前無古人。這樣一個人物,豈能是易於之輩?”


    沐雲煙道:“水寨可沒什麽高手,連那葉晚舟都是浪得虛名。就算人多,我瞧也不過是烏合之眾。”


    陳江河道:“我跟你說個故事。盛千帆是個孤兒,幼年在江陵府一戶人家做應門的童子。當時他不過六七歲,不小心撞破了家主的小妾與人私通,他知道不好,連夜逃走。那小妾本不是良家人,自家兄弟都是當地的幫派頭目,自然尋人追殺。盛千帆不過是個孩童,如何逃得過追查,被人尋到,砍了兩刀。


    “眾人當他死了,棄之不顧。誰知兩天後,盛千帆就潛回城裏,摸回主家。那一天是八月十五,他躲在小妾屋內,一直到夜半三更,那小妾賞月回來。待她睡熟,盛千帆自床下爬出,連捅一百七十餘刀,將那小妾幾乎捅成個大窟窿。十年之後,那小妾的自家兄弟和滿門二十餘口,一夜之間,死的幹幹淨淨,那一夜,也是八月十五。你說這樣一個人物,會輕易認輸麽?”


    全瑾瑜咋舌道:“倒真是個狠角色。”雲錦書也是微微點頭,也不做聲,似是心有所思。


    虛全插口道:“我看施主修的乃是正一道?”


    陳江河道:“大師眼力過人,我排教祖師便是正一法師。”


    蕭平安也道:“大師如何知道的?我衡山也是道家一脈,師傅也說,出門見了同道,定要客客氣氣。隻是我出門遇到不少道士,都分不清楚。”


    雲錦書笑道:“你衡山乃是武林門派,豈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你不研道法,自然不知。”


    虛全道:“龍虎山、閣皂山、茅山號稱符籙三山,龍虎山乃是正一宗壇,茅山乃是上清派,閣皂宗乃是靈寶派。陳施主船艙門上都貼著符籙,上有天師二字,自然是出自龍虎山正一道。河南道派眾多,除了這幾家,還有太一道、神霄、清微、淨明忠孝道、東華、天心、西河、南宮宗、閭山派、梅山派等等。”


    沐雲煙道:“我聽說那神霄派有五雷正法,可以招來閃電劈人。如此厲害,豈不是要一統江湖了。”


    虛全嗬嗬笑道:“傳說而已,修道是修道,武林是武林,豈可混為一談。”


    蕭平安道:“是啊,我見了不少道門弟子,都說不會武功。這次我出來去柳家堡拜壽,剛才大師所說的這些門派,也是一個未見。”


    虛全道:“不會武功也不稀奇,但凡佛道兩教弟子,都會習些強身健體之術,但隻為修行,不為搏殺。真正的佛門道門,隻為傳道修身,多半與朝廷走的太近,自己也不願算作武林中人,也不刻意傳授門下武功。”


    全瑾瑜道:“想來大師也是武林高手。”


    虛全微微一笑,卻是不置可否。


    雲錦書又道:“大師所言極是,北邊原有三大教派,太一道,真大道,全真教。如今太一去了南邊,真大道也是式微,隻有全真教勉強維持。約莫二十年前,世宗時,對全真青睞有加,還曾為王重陽和馬鈺兩位真人塑像。朝中王公大臣信奉全真的大有人在。但如今的章宗皇帝不喜道教,明昌元年(1190),以惑眾亂民為由,下詔禁罷道教。隻是全真根基不淺,眼下北國之地,全真弟子仍是眾多,不過練武的確是寥寥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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