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兒道:“那這椿芽?”


    沈放道:“這個倒是麻煩一些,先以香油、精鹽、白醋、紅醬等將椿芽醃製,等其入味,再開水一滾。入水待它微熟,立刻撈出,以冰塊相激。此菜須得在一刻鍾內上桌,否則滋味全失。”


    李師兒這才點了點頭,道:“果然有些門道,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沈放道:“我有一位師姐,精於此道,時常點撥一二。”


    李師兒頷首道:“恭喜大師,倒是找了個了不得的鼎俎。”


    虛清大師微微一笑,道:“實不相瞞,沈小友並非我寺中人。他師傅與我有舊,這幾日恰來我處。”


    李師兒笑道:“如此說來,我今日來的倒也是巧,也算飽了口福。”正要開口賞賜,卻見柴霏雪一旁麵帶微笑,心念一動,道:“你笑什麽?”


    柴霏雪笑道:“娘娘,我也實不相瞞,此人乃是我一位好友。”


    李師兒也覺意外,道:“哦,能入你眼,倒是不易。我說今兒怎麽轉了性子,陪我前來上香。說吧,什麽事兒?”她乃是冰雪聰明之人,已經猜到,兩人如此安排,定是有事相求。但她與柴霏雪相交不淺,今日又是高興,也並無不快。


    沈放躬身一禮,道:“小人冒昧,實是有事相求。”微微一頓,道:“我有一位知交好友,如今被大理寺拿去。”


    李師兒道:“哦?”


    沈放道:“我這位朋友乃是冤枉,被人誣陷為宋人奸細,來京中賄賂策反金官。”


    李師兒輕輕擺手,阻住沈放話語,淡淡道:“你那位知交好友,是不是叫卓南山?”


    沈放微微一驚,心道:“竟然連她也知道,看來此事比我所想,還要棘手。”點頭道:“正是。”


    李師兒麵色一冷,搖頭道:“此等國家大事,不是我等後宮可以插言。吾便當你等也是不知,就當此事今日無人提過。”


    沈放卻是毫無退縮之意,道:“娘娘且慢,聽吾一言。”


    李師兒不為所動,道:“若還是此事,還是免開尊口。”


    沈放道:“在下隻是想講個故事。”


    李師兒微微搖頭,道:“今日看在柴家姑娘麵上,說吧。”


    沈放道:“宋太祖開國之際,南唐有一員武將,姓林名仁肇。此人性情剛毅,勇武過人,熟知兵法,兼且愛兵如子,乃是一時豪傑。宋太祖黃袍加身,先後滅荊南、武平、後蜀、南漢,僅餘南唐。這林仁肇便成心腹之患。宋太祖特意準備了一張林將軍畫像,懸在別室之中。開寶五年(972),南唐鄭王李從善到汴京朝貢。宋太祖帶李從善觀看林仁肇的畫像,並道,林仁肇將前來歸降,以此畫像為信物。又指著空著的館宇道,這是我準備賜給林仁肇的宅院。李從善命人回報後主李煜。李煜未能識破此計,暗中命人將林仁肇鴆殺。林仁肇死後三年,宋兵便攻占金陵,李煜奉表出降。”


    李師兒皺眉道:“你說此事又是何意,莫要繞圈,盡管明言。”


    沈放道:“宋人極善反間之計。如今宋人矢誌北伐,但麵對我大金鐵壁江上,實無必勝之把握,隻好出此詭計。”


    李師兒眉頭愈是立起,道:“如此說來,根本沒有什麽名冊?”


    沈放道:“名冊是有的,隻是其中半真半假,真假難辨。這背後,另有運籌帷幄的高手。”


    李師兒看著他,心中也是狐疑不定,道:“你如何知道?那名冊如今何處?”


    沈放道:“娘娘莫急,這名冊並不在我手中,但這一切隻是故布疑陣,這名冊遲早要交到朝廷手中。”


    李師兒道:“你是說?”


    沈放道:“若是輕鬆得來,大家又怎會相信他是真的?”


    李師兒點點頭,道:“若是得來不易,假的大家也以為是真?”


    沈放道:“不管真假,這名冊隻需放到陛下案上,自然叫上下猜忌,朝中動蕩。”


    李師兒細思近日章宗言行,越覺沈放所言,似是有些道理,沉吟片刻,道:“瞧你言語,當是宋人?”


    沈放道:“不錯,我乃是宋人。但如今宋人,十個倒有九個不願打這一仗。兩國分江而治,已經三代,也沒有什麽不好。戰事一起,除了生靈塗炭,與百姓更無益處。”


    李師兒一聲輕歎,道:“世間人,若都如你這般想,倒是太平許多。”嗬嗬一笑,道:“但吾乃婦道人家,此等大事,無從分辨,也不能與你做主。”


    沈放道:“茲事體大,小民鬥膽,想麵聖一言。”


    李師兒搖了搖頭,道:“聖眷難測,聖上豈是你想見就見的。”頓一頓,道:“我給你寫道折子,你還是前去報官。”


    沈放搖頭道:“若是報官,不管結果如何。我卓兄定無幸理,小民萬死,甘願麵聖一言,和盤托出,隻求聖上金口玉言,赦卓兄之罪。”


    李師兒道:“那卓南山與你,究竟有何幹係?”


    沈放道:“小民家貧,自幼得卓先生救濟,一家老小,活命之恩,死不敢忘。”


    說著話,卻見眾人望著自己的神情有些不對。他不知端倪,仍是繼續道:“卓先生讀書多年不中,難免有些怨氣,整天說要做下些驚天的大事,叫世人知他之能。君子可欺之以方,恰被奸人利用,如今落入彀中,雖是咎由自取。但昔日恩情,不得……”


    他越說越感頭暈目眩,鼻中似有什麽東西掉下,落在嘴中,又鹹又苦。伸手一抹,卻是紅紅一灘鮮血,手中頓時一潮。他腦子已有些不聽使喚,順著話頭,仍是將幾句話說完,身子忽地一軟。


    他這些日子日漸虛弱,自己也感覺的到,但有一股莫名的東西支撐著他。他分外焦急,似是時間總是不夠。他迫不及待,隻想發足快跑。


    旁人本都聽他說話,忽見自沈放鼻中流出血來。血流如注,可沈放竟似渾然不覺,仍在說話。


    有一宮女忍不住驚呼出聲。然後就見沈放目光迷離,伸手在鼻上一抹,隨即身子就是軟倒。


    柴霏雪也是大驚失色,跨前一步。身前人影一閃,卻是虛清大師。大袖一拂,已點中沈放鼻間“人中”以及兩邊“迎**”,隨即伸手一帶,讓沈放坐到椅上。


    李師兒也是吃驚不小,道:“大師,這是?”


    虛清大師伸手搭在沈放腕間,神情凝重,過了好半天功夫,放才收回手來,道:“他體內有暗疾,忽然發作,先叫他休息片刻。”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沈放才悠悠醒轉,他竟似忘了適才之事,略顯茫然,道:“怎麽已經舉燈了?元妃娘娘呢?”窗外漆黑一片,想已是深夜。


    柴霏雪麵色略顯疲憊,顯是一直守在他身旁,見他終於醒來,心中一寬,卻又沒來由的一陣心煩意亂,可說話還是冷冰冰,道:“你莫要亂動,你自己如今身子什麽狀況,自己難道不知麽,如何還到處亂跑!我若早知如此,今日定不應你前來。”


    沈放搖頭道:“我也不知,好好的怎會忽然暈倒。也無大事,元妃娘娘呢?”


    柴霏雪神色愈發不善,道:“什麽叫也無大事,你……”後麵的話硬生生忍住不言。


    沈放也知自己忽然昏厥,絕非好事。上次在南海子,若不是自己躺著,說不定也是如此,想來還是與身體虛空有關。自己經絡不暢,加之酗酒傷及根本,如同身子虛空,不能勞累。


    適才為取信元妃,賣力做菜,實是耗費心力不小。一番說話,竟是支撐不住。他不願多談此事,仍是道:“娘娘怎麽說?”


    柴霏雪無法,知道他放心不下,道:“你倒是歪打正著。前麵那些言論,並未打動於她。元妃娘娘做事謹慎,豈會無端插手朝廷大事。本無心去管,但你這一倒。她反是改了主意,她覺得你身患絕症,仍念念不忘報恩,實乃忠義誠信之人,險些被你感動掉淚。加之她又想起,正是你提議‘自力社’之事,叫她也得了口碑。她已經答允你,八日之後,她會以自己生日之名,請陛下前來。你可以作為特邀的禦廚入宮,但能否麵聖,還要看當日情形而定。”


    沈放心中大定,頓覺身子疲憊,長出口氣。


    柴霏雪悠悠道:“元妃娘娘自死了孩兒,也是一直鬱鬱寡歡,多愁善感。若非如此,依她的性子,便是信了你,肯不肯也是兩說。”


    沈放奇道:“她死了孩兒?”


    柴霏雪道:“是啊,娘娘大前年終於產下一子,取名完顏忒鄰,寶貝的不得了。可前年忽然病故,還未到兩歲。”


    沈放搖頭道:“怎會忽然病死?”


    柴霏雪搖頭道:“也不知怎麽了,當今陛下連生了好幾個孩兒,卻沒有一個養的活。長子完顏洪裕大定二十六年出生,也隻活了兩歲。次子完顏洪靖,不足兩歲而亡。三子完顏洪熙,未滿月便即夭折。四子完顏洪衍,也是未能滿月。五子完顏洪輝,也是隻活到五個月大。哎,陛下還有一個女兒,金花公主,也隻活到一十三歲,豆蔻年華,便是玉殞香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無雙群俠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朔望月78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朔望月78並收藏無雙群俠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