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則是東晉鼎鼎大名的道教高人,有小仙翁之稱,乃是傳說中可以呼風喚雨的神仙人物。其所作《抱樸子》一書,更是儒、墨、名、法諸家兼收並蓄,不世之經典。其醫藥養生之術,更是為後世推崇。葛洪親自批注的《參同契》,真正是千金難買。


    沈放驚訝之後,卻是麵露不甘之色,道:“莫非我這經絡真的無物可補,無藥可救麽?”


    老者搖搖頭,道:“天道難違。”


    沈放嗬嗬一笑,道:“如此說來,我就該埋頭做個道士,整日無所事事,隻想著如何活命是麽?”


    老者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你調養個十幾年,自也能做一些事情。”


    沈放搖頭道:“十幾年?若有十幾年,隻怕我已早變成一塊石頭,隻會喘氣吃飯。這什麽《參同契》不就是想把人練成一塊無欲無求的頑石麽?”


    一旁花輕語聽到葛洪、《參同契》幾字,已是著急,不住朝沈放打眼色,叫他先收起來。卻聽沈放又犯起牛脾氣,居然跟前輩頂起牛來,言語還是不善,心中暗暗叫苦,簡直恨不得衝上去,一把捂住沈放的嘴。


    老者卻未見生氣,淡淡道:“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道家心法博大精深,又豈是‘無為’二字可以概括。”


    沈放垂首不語。


    老者鼻孔裏哼了一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在你心中,有個死結,就是你父母血海深仇,一定要用自己的手來報。可我來問你,若是你不曾遇到燕長安呢?”


    沈放心頭一震,老者聲音不大,卻是如五雷轟頂,叫他腦海中一陣天翻地覆。


    老者接道:“燕長安乃是遊俠,他腦中裏想的,就是如今你想的。你若沒有遇到他,以你父親與辛稼軒的關係,你如今又當如何?”


    沈放癡癡不語,心中萬般念頭,紛至遝來:“是啊,自跟燕大叔一起走遍神州,我便認定自己乃是江湖中人。伏在燕大叔背上東奔西走,我總想著,我一定能成為燕大叔一樣的男人。可我真的能嗎?爹爹若不是早逝,定會叫我讀書,將來金榜題名,做個文官。就連我娘,也瞞著爹爹,不肯透露自己乃是武林中人。我練武為了什麽,就為了報仇雪恨麽。如果我此際報了仇,之後我又該到哪裏去?”他腦中亂成一團,忽然腳下一晃,險險站立不穩。


    老者搖頭道:“可惜你乃是朽木一根,枉費了伯言兄一番心血。”


    花輕語實在忍不住,道:“魏先生究竟是何意?”


    老者嗬嗬一笑,道:“眼下燕京城大大小小的商賈,無不知道,這小子乃是財神爺看中的傳人。伯言兄若無此意,這消息傳的開麽?”


    花輕語也是一驚,道:“魏先生要把家產給他!”


    那老者方才被沈放一陣亂劍刺到,手中杯子也是紋絲不動,此際卻是晃了一晃,斜了花輕語一眼,道:“你還真是個財迷,哪有這等好事,收他做個學生而已。”


    花輕語一迭聲道:“沒差,沒差,好啊,好啊,反正有錢的很。”


    沈放慢慢道:“小子冥頑不靈,要教魏先生失望了。”


    老者重重哼了一聲,道:“你想清楚了!”


    沈放道:“我若生而柔弱,自會知難而退。我若生而剛強,自當砥礪前行。”他眼神漸漸明亮,先前那股迷惘之色慢慢褪去,一字一句道:“我入江湖,或許是因為燕大叔。但如今,我已是江湖人。”


    老者慢慢站起身來,道:“既然如此,走吧。”


    花輕語嚇了一跳,道:“哪裏?”


    老者道:“柴先生說,你若成事,要見你一麵。他要見你,你居然還敢走!”


    花輕語這才大大鬆了口氣,猛然想起,道:“未敢請教前輩高姓大名。”


    老者望一望她,似笑非笑,道:“老夫寄幽懷,你以為呢?”


    柴府後院,穿廊過亭,花園深處,卻又有一處小院,極是靜謐。寄幽懷將沈放帶至此處,便即止步,示意沈放自己進去。


    院中幽靜,靠院牆有棵柿子樹,樹上樹葉已經落光,卻餘下二十多個柿子,鮮紅似火。樹下一中年文士盤膝而坐,麵前火爐上瓷瓶嘶嘶,正在煮水。


    沈放上前,見那文士一身白衣,點塵不染,一舉一動,恍若流雲,瀟灑之極。風度儀表,驚為天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懷,岩岩如孤鬆之獨立。


    當真是出塵謫仙,絕世風華,叫人見之便生自慚形穢之感。近一些,看五官端正,雖不是如何英俊,卻更有一股親近之意。再看一眼,卻又覺其人威儀赫赫,叫人不敢靠近。


    沈放從未想到,一人身上竟能有凜然威儀和平易近人兩樣特質,更是渾然一體,絲毫不覺突兀。此人第一麵給他印象之深,尤在大金皇帝完顏璟之上,心中敬意油然而生,恭恭敬敬一禮,道:“晚輩見過柴先生。”


    除卻燕長安與顧敬亭,頗有一些人讓沈放一見便印象深刻。其中,辛棄疾如虎,睥睨天下;吳燭庸如泉,奔湧不竭;彭惟簡如蛇,陰險狡詐;大荒落如風,叫人捉摸不透;史嘲風如山,總是信心十足;韓侂胄如雲,飄忽難以接近;道濟大師如水,嬉笑人間;魏伯言如雨,潤物細無聲;陸遊如火,熊熊激烈;龍雁飛如霧,朦朦朧朧虛無縹緲;完顏璟如太陽,高高在上。而眼前之人便如大海,包容萬物,卻又神秘莫測。


    柴九微微一笑,抬頭道:“坐吧,你來的正巧,這水就要沸了。”聲音輕柔,文質彬彬。


    沈放本是瀟灑不羈的性子,金國皇帝麵前,也不拘禮儀,此際卻是略見拘謹,恭恭敬敬坐下。聽麵前瓷瓶中水聲漸小,應是就要開了。


    宋人茶道,講究的都用瓷瓶燒水,一應茶具,也多為瓷質。唐朝之前,喝茶都是用金銀銅碗,鐵壺。後有一位茶道高手盧廙,作《仙芽傳》說:金銀太貴重,銅鐵太俗氣,這些金屬都有異味,影響茶湯的口感和成色,隻有瓷碗才是最好。


    此論漸被推崇,到宋時,上等的茶具均為瓷器。


    宋時也有紫砂,但也不被士大夫階層青睞,一覺其透氣性太強,茶湯很容易滲透進去。宋人都是點茶,本身殘渣就多,其次茶中加的東西也太多,特別是北人,薑鹽桂椒都能加在茶裏。蘇轍曾經嘲諷道“又不見北方俚人茗飲無不有,鹽酪椒薑誇滿口。”這些東西混雜一起,積澱在壺中,更是影響口感。


    二是認為紫砂也有土腥氣。其實這倒是不大可能,燒製的紫砂異味是不會有的,多半還是心理作用。


    煮水的瓷瓶都為特製,謂之“砂瓶”,可以直接架在火上燒烤。瓷瓶不透光,隻能聽水沸之聲,因此“聽聲辨水”,也是宋時評判茶道高低的一大要素。


    俗話說“開水不響,響水不開”,快要沸騰時,水會發出非常連續的響聲,音調很高。而沸騰時,水發出“噗嚕、噗嚕”可辨斷續響聲,遠不如前者之響。這其中細微之處,也是學問。


    沈放點茶手藝登不了大雅之堂,這聽水還算將就。聽水聲火候已到,伸手要取下瓷瓶,卻被柴九先一步取下,道:“小友是客,坐著便好。”瓷瓶大肚細長脖,燒的滾燙,柴九用棉布包裹瓶頸,輕輕提起。


    沈放忙道:“折煞折煞,前輩麵前,豈敢無禮。”


    柴九笑道:“非是與你客氣,我這泡茶的法子,與旁人稍有不同。你若要動手,還是先看一遍再說。”將瓷瓶中水倒入一個小壺,將一個茶壺兩個茶碗放在案上,持小壺澆下。案上邊有凹槽,水順著流下,竟是流入案底去了。


    沈放知道這乃是潮州泡茶的講究,稱作溫壺。宋時潮州轄海陽、潮陽、揭陽、程鄉四縣,茶風盛行,有一套極為繁瑣的飲茶規矩,大宋境內,以為典範。


    如今日本的煎茶道、台灣地區的泡茶道都是來源於此。


    隨後柴九自案下拿出一個木盒,打開來,取出一包茶葉,倒入壺中。沈放見那茶葉一片一片,竟是“散茶”。


    宋時有“散茶”“片茶”和“臘茶”。其中“散茶”又叫“草茶”,隻經蒸青和烘焙,無需壓製成型,一片一片互不粘連。價格最是便宜,做工也多是粗糙。


    更叫沈放奇怪的是,柴九就這樣將一包“散茶”倒入壺中,並未烘烤,更未碾碎。“散茶”要點湯,一般都要先再略為烤製,幹脆之後,碾磨,再篩出茶粉,才可點湯飲用。沈放和花輕語在揚州道上,喝的劣茶便是如此。


    柴九知他心有不解,將小壺中水倒入茶壺,慢慢道:“傳說神農嚐百草,以茶葉解毒。最早的茶葉都是生嚼,還有人以茶煮水,入飯。”晉人常璩《華陽國誌.巴誌》中說:周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茶蜜,皆納貢之。千裏朝貢,鮮茶顯是不能,想周時已有烘焙之道。此後吃茶,多半都是水泡。但加進去的東西越來越多,如今更是如此。茶中加入薑、鹽、芝麻,百味雜陳,唯獨缺了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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