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他如此聰慧,但還想試他一試。便道,你怎知我不是窮凶極惡之人,實話告訴你,我乃是飛天的大盜,手下的人命不知道多少條。


    “他卻是笑道,君莫要嚇我。你若是窮凶極惡之人,方才豈會虛心求教。今日相遇,也是緣分,快打,快打。又道,莫要打臉,最好尋手足肉厚處,留些青紫瘀傷,才好交待。我點點頭,伸手就點了他‘中脘’‘承筋’‘內關’三處穴道。”


    蕭平安終於忍不住發笑,自己這個師公當真有趣。人體諸般穴道,有些殺傷不強,卻能叫人痛不欲生。中脘穴、人中穴、承山穴、承筋穴、環跳穴、湧泉穴、合穀穴、手上廉、風池穴、風府穴、少海穴,內關穴等得,皆在此列。師公點這三處穴道,更是其中翹楚。


    果然陳觀泰也麵露得意之色,道:“你猜那小子怎麽樣?”


    蕭平安心道,如此人物,能叫師公記憶猶新,定是不凡。道:“想是他撐了多久也未曾求饒?”


    陳觀泰哈哈大笑道:“狗屁,他一息也沒撐住,滾地大嚎,尊客快解了開,這個苦,委實不是人受的。”


    自顧笑了半天,得意之極,半天才道:“我伸手給他解了,他已是涕泗齊流。疼痛稍緩,又道,你這本事當真不小,不如教了我吧。我笑而不語,在他家裏住了幾日。才知他父親新亡,如今寄宿在亡父一位好友家。那人也是飽學名士,我住了幾天,與他們交談,著實是受益匪淺。他年紀雖小,道理卻比我懂的多。有些話我雖未明言,他卻能一眼看破我心中症結。漸漸我也明白一個道理。”看看蕭平安,道:“你知道是什麽?”


    蕭平安道:“是有誌者事竟成麽?”


    陳觀泰微微一怔,隨即嗬嗬一笑,道:“你師傅師娘跟你說的是不是,對,年輕那會,這句話我常掛在嘴上。那人雖小,卻有成聖成賢之誌,朝夕苦讀,矢誌不渝。我也愈發覺得,人生在世,不能庸碌一生,該當有大誌向。隻要意誌堅定,怕什麽坎坷艱難,每日進上一步,終有水到渠成之日。”


    蕭平安聽的有趣,問道:“那師公教了他功夫麽?”仔細回想,衡山派好像也沒有臉上有這麽多痣的人。


    陳觀泰笑道:“我何德何能,能做他的師傅。你還不知他是何人麽?對了,你這腦瓜,也想不明白。他就是朱元晦啊。”


    蕭平安苦思冥想,終究想不起來,道:“不知是哪派的長老。”


    陳觀泰默然無語,好半天才道:“你滾回山裏,也給我多讀點書,不要出去給我丟人!朱元晦啊,朱熹!”


    蕭平安這才明白,朱熹聲望,甚至還在韓侂胄之上,隻是他實在不通文墨,說朱熹知道,說朱元晦卻是兩眼一抹黑。


    陳觀泰也有自得之意,道:“想不到吧,我居然點過朱熹的穴道,你說師公厲害不厲害。”又道:“我回山不久,就過了鬥力境中段。隨後潛心練武,五年後,又接掌門之任,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正如他說的一般,隻需每日進步,鍥而不舍,就便緩慢,也必到達。我身入灌頂,雖比當年誌氣晚了一倍時間,但終於還是達成。”微微一頓,看向蕭平安,道:“你可知灌頂境意味著什麽?”


    蕭平安道:“十二經大成,並將周身所學融會貫通。”


    陳觀泰啞然失笑,道:“我不是說的這個,能入灌頂境,說明你門派的功夫乃是一流。能入灌頂境,若要殺人,那是防不勝防。一個門派有位灌頂境的高手,官府同道,人人要敬你三分。一門一派,若長期沒有灌頂境高手,必是沒落之兆。”


    伸手在蕭平安肩上拍了拍,道:“回山之後,給我好好用功。過幾年,我將仙霞勁後麵的功法也傳你。老夫還能頂上幾年,日後衡山派的造化,就要看你了。”


    衡山派仙霞勁乃是玄門正宗的內功心法,但也隻到第五層身知境,如今蕭平安還在鬥力境中段,後麵的灌頂與身知功法還未見過。聽師公如此說,隻覺惶恐,連忙道:“我笨的很,學不會的,還是教師傅師娘他們吧。”


    陳觀泰麵色微微一沉,酒杯舉在嘴邊,半晌也未飲,慢慢放下,道:“你是大智若愚,尋常事卻看不明白。你這幾位師伯師叔,多半已經定型。忘亭武功困在鬥力境上段多年,連巔峰也觸摸不到,眼下心思都在宗門經營之上,未來進展幾乎止步於此。章台資質上佳,但心胸不夠開闊。霧閣與長殿兩個,與世無爭,缺了一股銳氣。秉軒旁騖太多,什麽都想學一學,博而不精。最可惜的是你師傅師娘,天賦本是最好。哎,我衡山派眼下看著蒸蒸日上,其實派中終究沒什麽人才。”


    陳觀泰觸動心事,連對幾個徒兒的看法,也一股腦對蕭平安說了。蕭平安未想太多,對師傅師娘關心,忍不住問道:“我師傅師娘又怎麽了?”


    陳觀泰搖頭道:“還能怎樣,兩人年紀輕輕死了兒子,就此一蹶不振。若不是收了你這麽個徒弟,這兩個鬱鬱寡歡,還不知要做出什麽傻事來。”


    蕭平安沉默不語,良久終於下定決心,道:“師公,我有件事,不敢跟師傅師娘講,跟你說看成不成。”


    陳觀泰笑道:“臭小子,你師娘當你親生的一般,還什麽事不敢說,莫非是要老夫給你做媒?”


    蕭平安搖頭道:“不是。”將自己查到的邵州城鴛鴦樓之事,一五一十說了。


    陳觀泰聽他開了個頭,便是一臉愕然。聽蕭平安說完,他不知不覺,身子已經遠離椅背,雙手緊緊撐在椅圈之上。


    蕭平安說完,自己也覺心跳加快,低頭不敢去看師公。


    屋內一片死寂,靜的似能聽到兩人心跳之聲。


    桌上燭火忽然“啪”的一聲,爆起一團火花。陳觀泰猛地回過神來,道:“此事還有何人知道?你還跟誰說過?”他說話竟是已經有些語無倫次。


    蕭平安也知事關重大,連忙搖頭,道:“沒,沒,就我一個知道。”


    陳觀泰鬆了口氣,麵露倦容,揮手道:“好,你先去罷,叫我好好想想。”


    蕭平安起身施禮,轉身正要開門。背後微風拂動,一掌已經打在自己後心。一股摧枯拉朽的澎湃之力,瞬間湧入體內,他人如離弦之箭,“砰”的一聲,生生在門上撞出一個洞來。


    人騰雲駕霧一般,飛砸入院中。落地“嘭”然聲響,地下青磚應聲而碎,人接著彈起,又飛出丈餘,地上又撞一記,塵土飛濺。去勢不減,直到他撞到牆上。


    屋內燭影一晃,這才熄滅。陳觀泰顫巍巍站在屋中,雙手不住發抖。


    院中房門聲響,數人搶出門外。陸秉軒和衛霧閣當先,秦晉和鍾元奎、易中傑緊隨其後。


    眾人詫異目光之中,蕭平安竟是翻起身來,一躍上了房頂。


    陸秉軒等人尚未明白是怎麽回事,還道有人來襲,蕭平安追了出去。剛想叫蕭平安回來,卻聽門裏陳觀泰沉聲道:“蕭平安忤逆,傳令……”頓了一頓,似用盡了渾身的力氣,道:“格殺勿論。”


    蕭登樓與洛思琴聞聲趕到,正聽到陳觀泰之言。所有人都是驚的目瞪口呆。


    陳觀泰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追!”


    眾人不敢再問,彼此麵麵相覷。陸秉軒一拉蕭登樓,道:“咱們追。”


    陳觀泰整個人都在陰影之中,返身關上房門,也不管那門已經散開,並遮掩不住什麽。然後這個青鬆巨岩一般的老人忽然步履蹣跚,腳步似有千斤之重,走到桌前,雙足竟是一軟,整個人癱坐到椅上,麵上已是老淚縱橫。


    蕭平安又驚又懼,又是後悔又是傷心。萬想不到,自己說出秘密,師公想的竟是殺自己滅口。自己還是低估了此事的嚴重,心中又是委屈。若是師公叫自己封口如瓶,自己難道……一念既起,忽然發現,事關師傅師娘,自己決計無法將此事爛在心裏。


    此際天色已黑,正是晚飯時候,僧眾有人還在晚課。蕭平安發足飛奔,偶有僧人看見,認得是他,雖是驚訝,也未阻攔。


    他直奔後院,過了千佛殿,再一縱身,飛過院牆,已在後山。


    山風獵獵,他心亂如麻,在林中飛躍。


    陳觀泰出手偷襲,他如何能夠想到,自是連半點防備也無。陳觀泰雙掌觸體,勁力排山倒海。他體內“明神訣”立起感應,以往需要他主動運功,才會發動的“明神訣”,此際竟是自主激發護體。一股無形真氣,鎖住心肺要害,保他一口氣不散。


    眼下便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何以中了師公一掌,竟能不死,而且還能起身跑的飛快。


    他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山風呼嘯,似野獸嗚咽之聲。他也不辨方向,直朝林子密的地方去。林中積雪過膝,所過之處,雪花飛濺。


    他腦中萬般思緒亂成一團,竟連自己想些什麽也不知道。


    突然腳下空空蕩蕩,如同雙腳不翼而飛,上半截身子還在朝前奔馳。那股虛無之感又自腰間漫延而上。所過之處,仿佛自己化為飛灰,煙消雲散。瞬間到了頭頂,一絲茫然驚恐閃過,人已重重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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