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幺。”


    江河的喉嚨有些幹澀。


    眼前的老嫗,漸漸與腦海中過往那抹鵝黃的倩影重合在了一起。


    是啊,已經過去兩百年了。


    當年豆蔻年華的少女,才堪堪肩負起本不屬於她的責任。


    如今竟已像她的父親,在案牘操勞中蹉跎成了老嫗。


    江河歎息一聲。


    當年自己為她修複靈台,卻也能看出她天賦本就平平,若有機緣,登上地境不是問題,但地境之後便很難寸進。


    出於責任,大部分的時間卻耗在國事公務之上,又哪來多少修行的時間。


    當年江河亦沒想過會離開如此之久,也根本沒從江秋皙的手裏討要什麽供地境修行的功法,她乃至顧青山修的是劍氣,與當年薛正陽傳下的功法相悖,突破地境後,修行速度自該一落千丈。


    她們又不如江河一般有《大混沌訣》……


    一來二去,眼下的結果反倒再正常不過。


    江河有心辯駁,並非是自己情願這般時候才回家,可當見了如今垂然老矣的魚幺幺,他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無論有再多理由,他就是來晚了。


    縱使造化弄人,也不如起初就莫要應允什麽因果。


    千言萬語,也不過匯成一句:


    “抱歉。”


    這聲歉意,也讓心思湧動的魚幺幺平靜下來。


    那雙枯槁的手漸漸泄力,終是鬆開了江河的臂膀。


    她後退兩步,搖了搖頭。


    江河雙唇微顫,心中更為愧疚。


    魚幺幺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任性的孩子。


    記憶中的她還年少,還有著任性的資本。


    若是當時的她,或許會哭喊著用粉拳敲打自己,一邊低罵自己是個‘負心漢’,一邊又暗喜自己終於回到了故土才是。


    可她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也不會再有那種玩鬧的心思……


    又或者,她已無法在想年少時一樣,對自己坦誠真心。


    時間仿佛在他們兩人間堵上了一堵牆。


    她的靜默,反倒讓他更為愧疚。


    可他亦無可奈何,隻得道:


    “我回來以後先去了國公府,沒見到什麽人。”


    方才的啜泣仿佛隻是錯覺,如今整理好了心情,當貫了國君的魚幺幺,出口便自有一股威嚴:


    “顧老將軍與白姨去世後,國公便散盡了人丁。那裏沒再有她留戀的,幾年未必回去一次。”


    與青山的父母有過幾麵之緣。


    過去一直住在國公府中,白夫人是將自己看作了親女婿,對自己好生照料,時常便督促他們兩人的親事。


    顧老將軍不願摻和此事,始終不曾過問,偶爾也在與他喝兩口小酒的時候打聽一番進度。


    江河惦記著這份情。


    可他們終究是凡人。


    再回首,恍如隔世。


    自己早早離開,父母相繼去世,隻怕這國公府對青山來說反倒成了傷心地。


    但想到‘國公’理應是顧青山,聽魚幺幺這口吻,她似乎並無大礙,江河一直懸著的心,這才算放下來。


    隻是潛入國公府時,見裝潢擺設還算潔淨,不像是久未居住的模樣,他便道:


    “會時常遣人去打掃麽?”


    “隻有國公會去。”


    那她最近便是回去過。


    江河終是問出了那個問題:


    “她現在……住在哪裏?”


    魚幺幺的眉頭肉眼可見的蹙起,但江河卻能感覺出那並非是對自己的敵意。


    他心神一動,不由繼續問:


    “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國公去了中州。”


    “中州?”


    江河一怔,


    “平白無故的,去中州作甚?”


    中州這個詞對江河來說都相當遙遠。


    他看似穿越萬年光陰,可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在東海四處飄蕩。


    萬年以前,他亦去過中州,那裏確是一處人傑地靈的土地。


    許是因為上古時期曆經不知凡幾的戰役,萬年前那未曾開墾過的中州大多埋藏上古遺跡,江河亦曾在其中兜兜轉轉,隻是太多寶物已失去了靈機不可用,諸多功法亦受歲月侵蝕斷了傳承,沒能撈到什麽好處。


    但不可否認,其靈氣之濃鬱,亦是其它四域不可比擬。怕是過往大戰中死傷無數,大多靈氣都回歸天地,揮發在中州上空,才造成的景象。


    至於如今的中州,據說被三山五宗之一的‘仙王朝’所占據,內裏亦十分恢弘。


    縱使如此,到底離東海一隅的鯉國相隔甚遠,好端端的,為何去往中州?


    “便是你做的好事!”


    “跟我有關係?”


    聽她這般回答,江河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正要追問,卻忽感一股陌生靈壓向宮城襲來。


    踏入天境之後,他神識十分敏銳,而這靈壓的主人又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縱使他心思並未著重警惕,也十分輕鬆的尋覓到這靈壓的源頭。


    想到被通緝的事實,江河暗道不妙,卻也未就此離去。


    那靈壓不過地境,他有意收斂,對方決計尋不到他的蹤跡。


    實則若非他不想惹麻煩,輕易收拾了都無可厚非。


    於是他便向魚幺幺道:


    “有人趕來,不知來意,我便在一旁候著。”


    魚幺幺神色如常,許是心中有氣,並未回應。


    江河則放出霧氣,拉著孟羌娥遁入陰影之中,斂息以待。


    唯有此時,看清兩人動作的魚幺幺,鼻息間才悶哼出響。


    不消片刻,夜空劃過數道乳白靈光,倒也十分迅速,宛若破空流星。


    幾個身著白袍的地境修士腳踏不一而同的法器,紛紛落地,神情各異,對魚幺幺亦無半分尊敬,隻是像例行公事般拱手作揖,道:


    “魚道友,今日我萬仙山門下幾位晚輩,在你這錦京城裏發覺些異樣。唯恐是那濁仙餘孽悄然潛入,所以……”


    “要搜便搜,少來那麽多廢話。”


    聽魚幺幺這口吻,似是也習慣了。


    又因久居人上,麵容滄桑,魚幺幺出口時已自有威嚴傍身,沉著有力,不由使幾人麵麵相覷。


    沉默中,幾個仙山弟子裏,有一容貌年輕的弟子眉宇微蹙,像是看不慣她這倨傲之態,低聲嘟囔起來:


    “喚你聲道友是看在師姐的麵子上。不過是我仙山下轄,一介小國的國君罷了。都快要入土的人了,還在那裏裝腔作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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