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的劍,她還能出第二次麽!?”


    他們可是同境修士!


    能破開萬法的一劍已是毫無道理!


    一劍過後,第二劍轉瞬即至,更是不講道理的道理!


    見過方才劍光,沒有人敢自信,自己能單憑靈境肉身抗下這駭人的劍,再度支起護身法寶,庇佑自身。


    “轟隆!”


    幸得眾修士皆有靈境之能,否則隻待不曾反應的頃刻,便要化作劍下的亡魂,與那道法一並散在塵煙裏。


    可他們心中皆有一股憤懣。


    眼看第三劍轉瞬即至,孫渠棠大罵一聲,向天躍去,堪堪要避過那道劍光,卻險些被激蕩的劍氣亂了陣腳。


    可接連三劍而去,卻完全不見對方有任何止歇念頭,又有劍光迎頭而上。


    一時間眾人疲於抵擋,竟被拖去了不少時間。


    可他們心中的憤懣亦隨這每一劍而接連升騰。


    “憑什麽!?”


    孫渠棠怒道,


    “這般出劍,她難道不曾有過消耗麽!?”


    眾人使盡本領,接下襲來劍光,終於有人瞧出了端倪。


    卻見萬仙山先前破陣之人沉聲道:


    “不是沒有消耗,是有人替她承受了消耗。”


    “誰!?”


    “人連地,地通天——那是天地三才陣。”


    那人咬牙道,


    “天本諸陽,地本諸陰,人本中和。三才異務,相待而成!是她那兩個師兄,憑借那方劍陣的聯係,為她輸送起源源不斷的靈氣!


    這使得她所遞出的任何一劍,所需的靈氣都將被他們三人均分!”


    “什麽!?”


    眾人循聲望去,果真見鹿鳴與侯星海二人執劍而立,卻有龐大靈壓與江秋皙混作一團,分明是有融合牽引之勢。


    侯星海立於劍陣人位,牽連地位鹿鳴,承納天位江秋皙。


    三才異務,相待而成,循環往複,源源不絕。


    能斬破他們道法的一劍,自是需要等量的靈氣作為憑依——


    縱使江秋皙的劍,對靈氣的使用率,彌補了其中相當一部分數量,也難以忽視這天地間靈氣守恒的自然定律。


    她歸根結底要受這境界製約,斬不出更強的劍,也留不下更多的靈氣。


    唯有通過三才陣,將他們三人的劍氣堆疊,才能夠使她更自如的揮劍。


    “那又如何——不疼、不痛!”


    被劍光掃飛至數裏之外,神相都堪堪破碎的虎妖,轉瞬便踏遍中間之隔,回到眾修隊伍當中,


    “區區一劍,不過如此!”


    他衝的最前,傷的最重,神相有了崩碎跡象,縱使憑靈氣修複裂隙,也難以抹平硬撼一劍的威能,再觀他全身上下,甲胄早已被斬地支離破碎,胸膛赫然淌出濃重的鮮血。


    可這般傷勢對於一個地仙而言,的確不夠看。


    它徒手一抹胸膛鮮血,放到唇邊細細品味,冷笑一聲:


    “什麽劍仙,隻怕這麽多年也懈怠地緊,力氣還不如你當年斬我那一劍要命!”


    圓海想到什麽,再維係不住淡然神色,忽地怒目圓睜:


    “蠢貨,還看不出來麽,她根本沒有要殺你的意思!”


    “什麽!?”


    “她將我等納入小天地之中,再以這不痛不癢的劍,擋去我們道法手段,分明是要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為誰?”


    圓海看向江秋皙,冷聲道:


    “將我們拖在此處,以便為你們搬遷爭取時間?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盤。”


    “搬遷?莫不是有病吧,堂堂幾個劍仙,可堪大道的靈境,居然要為一群低微的鼠輩賣命……”


    妖王有些不明白。


    他想不通一群螻蟻有什麽好庇護的。


    妖骨塚向來弱肉強食,弱者也不過是強者儲備的食糧,若供奉不上新鮮的靈肉,便要用自己的肉作為供奉。


    他知道人類世界並非如此野蠻,可這些所謂宗門,也不過是在換皮行事罷了——


    傳授弟子修行,再讓這群低境弟子為自己辦事,為自己搜羅資源,供奉自己修行,一朝登天。


    這才是這世間宗門的本質才對!


    哪有將將登天的仙人,為保佑一群螻蟻而不顧性命的事情?


    這豈不是倒反天罡?


    而圓海則凝眉繼續道:


    “隻可惜你們選錯了路。


    將我們留在此處,最後被拖死的,隻能是你們自己。”


    但江秋皙沒有回答她,隻再遞出一劍。


    這一劍與此前分毫不差,仍然沒抱著與他們玉石俱焚的打算,不是衝著他們性命而來,偏是要消耗他們的靈氣。


    圓海驚怒。


    難道這江秋皙,真的隻是要將他們二十餘靈境拖在此處,供那群所謂的門人子弟逃之夭夭麽?


    她,乃至眼前的鹿鳴、侯星海,三個尚還年輕,尤有未來的靈境修士,竟當真願意耗費畢生功力,乃至性命,去換一群人境、地境的螻蟻匆匆幾十年的時光?


    他們難道不想登臨大道,飛升成仙了麽!?


    “不、不可能!”


    圓海決不相信,眼前的三個魔頭竟是這般‘光明磊落’。


    他們一定還有別的謀劃!


    “就讓我親自看看,你們的孽障!”


    他不假思索,手中念珠忽而揚起天邊,化作禪杖。


    那禪杖似有山高,直衝穹空旭日,圓海身上的袈裟亦閃爍梵文,化作金光,猶如拄杖盤龍附著其上。


    他喉頭滾動,念誦天音陣陣,靈台之中,萬千功德傾瀉而出,


    “罪業因緣故,失樂及樂想——


    便讓我這罪業杖,好生瞧瞧你們的畢生罪業!”


    那罪業杖勢若排山倒海,自穹空劈落,不染凡間纖塵,卻結結實實鑿入了三人心頭。


    圓海自知,這關乎心靈的一杖,足以擊碎這三人虛偽的假麵,將她們心中的罪業,那為人不齒的勾當,一並展露在罪業杖前!


    可待圓海滿心得意,要探入罪業之時,卻見那三人似毫發無損,仍然屹立三才之陣,向二十地仙斬去一劍。


    “不可能!你們殺生百年,屠戮無度,為世人不齒,怎會毫無罪業,怎會不知自己心頭有罪!”


    圓海不願相信,就連厚重的嘴唇也跟著顫抖。


    可他轉而想明白了,


    “我知道了,殺生便是你們的天性!既是天性,便不認為自己有罪,自然會覺得問心無愧!


    好啊,果然是魔頭,果然是禍害!


    不可、不可!斷不可讓你等禍害貽害千年,斷不可讓你們魔門僥幸逃生!”


    魔頭教出的弟子,又怎可能是什麽善類!


    若是讓那群小魔頭得以還生,豈敢想象日後這天下該是怎樣破敗的世道!


    江秋皙不予理會,再出一劍。


    眼看這一劍一如往常,圓海就明白,更不能任由她繼續揮劍下去。


    因為沒有人願意在這劍宗身上,耗去自己的千年心血修來的基業!


    倘若能眾誌成城,一瞬覆滅劍宗,那在場地仙或許不會吝嗇自己的靈氣。


    可當他們在劍宗手上耗去的靈氣過甚,超出了他們所能承受的範圍,那換做是誰都不願在為此拚命——


    他們何必要為了一個劍宗,葬送自己的積累?


    要快,一定要快些破開這方小天地,剿滅這群魔頭。


    絕不能拖到他們二十人消耗過甚,盡數懈怠的那一刻。


    圓海大喝道:


    “爾等莫要再行防禦,他們三人誠心要耗,我們一味抵擋隻是徒增消耗。


    倒不如隨我一起,破開他們那三才劍陣!失了這陣法,隻憑江秋皙一人扛不住我等消耗,他們便隻能充作籠中困獸,插翅難飛!”


    一眾修士聽那圓海提點,當即精神大振,紛紛不作抵擋,便要以傷換傷,先轟碎三人的陣法再說。


    鹿鳴意識到對方更改策略,眉頭一皺,一時間猶豫起該不該以傷換傷,為了維係劍陣,硬撼那靈境之威——


    可這三才劍陣,終究隻是拖延之法。


    縱使負隅頑抗,劍陣也遲早要破……


    更何況——


    “哪怕維持劍陣,再這麽耗下去也該跌境了。”


    侯星海道出了他的心聲。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們能憑著江秋皙的劍意,與那二十餘地仙僵持一時,可一旦靈氣損耗到要跌境的程度,便更是窮途末路。


    已經別無他法了。


    “師妹,離陣吧,由我們二人,為你抵擋一二!”


    江秋皙輕輕點頭,向後退去,三人就此解陣,由鹿鳴侯星海二人祭出仙劍。


    “心眼,開!”


    侯星海大喝一聲,揭下護額遮蔽,一顆眼珠赫然直視眾修。


    眾修心頭駭然,便覺頭頂刺痛,心扉被誰人緊扣一般,好不難受。


    那赫然是侯星海的心眼之劍,憑此心劍,可洞察人心,直指靈魂,是將劍宗心劍修煉至化境的至臻水準。


    那心劍隨眼,瞪向何方,那人心頭便轟然一震,饒是靈境修為,也險些失神。


    可正是這片刻困頓,已是絕佳的可乘之機。


    鹿鳴將劍匣拍碎,五柄靈劍直衝雲霄,懸聚高空。饒是青天之下極為空曠,卻也能依稀聽到靈劍共鳴之聲回蕩。


    那劍聲激鳴、擴散,直至變得震耳欲聾,眾修士堪堪自心劍的困頓之中脫離,才忽覺此方天地似是出現了異樣。


    在看這荒野之上,遍野之上的殘劍,竟也因那靈劍的共顫而和鳴起來。


    便像是有什麽人,將它們不約而同地自那荒野中拔出,拋擲到了天邊。


    那此前還盡是黃沙,宛如戈壁的曠野,霎時間被密密麻麻的劍影覆蓋。


    這裏,是劍宗的天地。


    彌留在此的,皆是劍宗先輩的兵刃。


    滋養它們的,亦是代代弟子的熱血。


    這裏的每一柄殘刃,皆烙印著劍宗千秋的劍意,承載著劍宗萬世的累積。


    它們本該一直沉寂在這副遼闊的棺木裏。


    而今,麵對眼前這似要勢如破竹的,侵犯劍宗疆土的仙人。


    它們卻仍舊受到了後輩的感召。


    它們是劍宗的劍。


    亦是守護的劍。


    “破!”


    鹿鳴大喝一聲,萬劍也為此啼鳴。


    連同劍宗這來自千萬年間的悲喜,千萬年間的殺意,都要一並匯作這條宛如長河的劍雨之中,向著眼前的侵略,訴說它們的拒絕。


    “不夠!”


    妖王大喝一聲,法相也跟著一並明滅,震天吼聲轟然炸起。


    圓海竭盡所能,袈裟鋪展天穹,欲要阻攔這狂風驟雨。


    眾修本都做好了以傷換傷的打算,可在麵對這如雨一般,傳承千萬年的靈劍之時,他們卻都要為此低下高昂的頭顱,盡己所能的用珍貴的靈氣,催動術法,去攔截那潑天的劍雨。


    他們當然不可能死在這裏。


    隻是覺得被逼到如此狼狽,是因為自己不願浪費靈氣。


    卻不願承認被三個同境逼到如此地步,已是沒齒難忘的恥辱。


    但好在,再怎麽負隅頑抗,也不過是螳臂當車。


    劍陣已破,待攔下這場劍雨,他們便會使盡全身解數,將這三個劍修,乃至他們所帶來的一切屈辱,都一並清掃幹淨!


    他們如是想著,直到劍雨也漸漸失了聲音。


    他們覺得時機終於成熟了,便紛紛撤去了身前的防護,便要使出自己的殺招。


    可待眼前的煙塵都散的幹淨了,卻又察覺一股極為恐怖的靈壓,似要蓄勢待發——


    恐怖?


    對於活了幾千年,早已踏上這世界巔峰的一眾人而言,究竟什麽才能稱的上‘恐怖’二字?


    甚至他們也不願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還會因為‘恐怖’,而誕生出名為‘懼怕’的情緒。


    可不論他們承認與否,皮膚上倒豎的汗毛,那滲入靈魂深處,直擊心靈的膽怯,還是不斷提醒著他們,眼前的一切就是現實……


    現實便是,隻有死亡能給他們帶來恐懼——


    而他們窺見了死亡。


    “那是什麽——”


    沒有人敢任由那靈壓繼續發酵下去,他們便要拚了命地阻止那股湧動的源頭。


    可鹿鳴與侯星海擋在身前,仍能為那死亡的源頭,爭取短暫的時機。


    而那,已然足夠。


    江秋皙的劍,已指向穹空。


    那一眾修士想的不錯。


    ‘恐怖’的源頭,的確來源於死亡。


    畢竟,這本身便是脫胎於死亡的一劍。


    她仍記得自己學會這一劍時的模樣。


    那時的她懵懂無知,卻想著沒有人能攔住自己普通的一劍,那或許此生都沒有斬出這一劍的機會。


    但世間的一切,早已在她的手中成了既定。


    她是這世間命運真正的掌控者,她所學會的一切,所作出的一切,便都是於她有用的事物,沒有被浪費的可能。


    所以哪怕她當時並不知情,卻已在命運中決定了這一劍的結局。


    畢竟——


    死劍,是玉石俱焚的一劍。


    須得持劍者,抱有必死的決心。


    唯有置之死地,方有後生可言。


    何謂‘決心’?


    便是要讓持劍者明白,自己為何而死,為何出劍——


    她一早便看透了自己的未來。


    也接受了自己的未來。


    她的出現,便是為了讓這天下,讓這生靈,都能夠抵達那唯一的結局。


    她的死,亦當如此。


    所以江秋皙根本無需猶豫,便可催動這滔天的劍意。


    她置自己於死地,是為劍宗的代代後生。


    也是為了天下後生。


    這一劍遲早要出。


    是她,親手為自己鐫刻了墓碑。


    於是江秋皙遞出了死劍。


    劍起。


    那盡是黃沙的戈壁,殘劍的枯塚,烈日與青天,都一並化作了虛無。


    連聲音都因此湮滅,一切都變得萬籟俱寂。


    劍落。


    那斬出虛無都好似化作了兩段,裂起世界的縫隙,任這延綿的劍氣,一並散進了彼岸。


    眾修觸目心驚,再也顧不得其他,隻想著該如何逃離這方天地,要離得那柄宣泄劍意的長劍遠一些、再遠一些。


    可這天地,本就是為他們精心準備的囚籠。


    他們去往天涯海角,都避無可避——


    正因此劍,將把天地,也一並斬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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