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劍山之外,二十餘地仙身負重傷。


    縱橫劍痕遍布他們的肉身之上,一身狼狽模樣,哪還有此前意氣風發的風範。


    江秋皙的死劍結結實實的落在了他們身上,可也斬碎了那方小天地。


    天地既破,他們也便從那縱橫的劍氣中脫身而出。


    到底是靈境修為,沒有人死在江秋皙的劍下。


    可此時已沒有人再像來時一般戲謔譏笑,笑那江秋皙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他們心有餘悸地看向身後,那被縱橫的劍氣繚繞的群山,一時間竟感受到了雲與泥的差別。


    隻憑一道劍意,重創地仙二十餘。


    夾雜著的劍氣,都能延續山中不知何年何月。


    不自量力的,隻怕是他們。


    但想到江秋皙一並死在了這劍氣環繞的深山中,他們也便慶幸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圓海以袈裟庇護自身,憑袈裟上的功德,修複起滿目瘡痍的金身,一邊沉吟道:


    “隻可惜,讓那群小魔頭得空逃出了山去。”


    孫渠棠氣喘不已,那質地不凡的白月袍都被劍氣掃地支離破碎,可根本無人關心她那有致的胴體,皆因她展露的皮膚盡是潰爛的血痕:


    “隻要他們還在生靈洲,何愁他們逃到哪裏去?讓本座受盡如此折辱……她那幫小雜種,也一個都活不下來!”


    夏清荷手中青翠靈光富有生機,為她治愈起渾身傷勢,卻道:


    “可圍剿劍宗,終究算是失策了。天下人的眼光皆置於此處,我們是否要如實告知天下,今日的結果?”


    圓海道:“失了魔首,劍宗魔門不攻自潰,自該昭告天下。讓往後修士引以為戒!”


    “那該如何昭告?”


    孫渠棠冷哼道:


    “本座可不願讓謠言將那江秋皙傳的神乎其神……便言她未能在我們手下撐過一息,劍宗死的死,散的散好了!”


    圓海亦點頭應聲:“孫湖主所言,與真相略有出入,卻有一定道理。斷不可讓世人知曉今日結果,為魔門增勢。”


    “如此也好。”


    夏清荷正待附和,卻忽覺鼻尖滴落雨水,便向一旁散修道,


    “烏雷前輩不愧浸淫靈境多年,受了江秋皙一劍,竟還能興動風雲,降下甘澤,晚輩實在佩服。”


    可她扭過頭去,卻見烏雷也怔怔地抬眼望天,瞧著那濃墨愁雲,奇怪道:


    “受了那一劍,老夫哪還有餘力維係這表麵功夫,雷雲早早便該撤去了才是……”


    夏清荷眨了眨眼:


    “那這烏雲,又是什麽?”


    ……


    而今本是夕陽落日,天際橘紅,分明已是黃昏。


    可殘陽之下,烏雲密布,滾滾愁雲翻騰流轉,不透天光,使空曠劍山,都覆上了一抹晦暗陰影。


    此前“殺”聲不絕的空山,也因罕有人跡而顯得漸漸靜謐,時有道法之息炸在山頭,使青翠蒼山化作一地狼藉,可相比眾修預料的頑抗,這實在顯得清淨太多。


    混亂之中,葉鶯歌於山野伺機逃離。


    一路偶爾見了些旁門修士,對方也發現了她。


    可終究身居偏遠之地,葉鶯歌亦小心謹慎,隻一劍封喉,任其屍身跌落山林之中,悄悄腐朽,又悄然離山。


    她不知行跡是否暴露,但想來那群修士是察覺了劍山後峰的異動,被吸引了去,反倒讓她有了逃脫之機。


    穿梭林野,隻一路向著西南而去。


    她依稀記得,劍山西南不遠,便有一座彈丸小國。


    那小國地勢險要,三麵環山,與世無爭。


    可相鄰的緊,若是劍山出了岔子,隻怕那小國也要殃及池魚。


    看緊鯉國,是宗主交給她的最後任務。


    她不明白宗主為何如此執著於這凡人國度,可想起自己也曾有個弟子,在那方彈丸之地留下了他的死劍,心中自是也願為這小國著想。


    她反複斟酌宗主深意,再向那劍山瞧去,才覺恍然間自己竟已神行百裏,走出了劍宗的邊界,要與那三山接壤。


    葉鶯歌這時才敢高高懸飛,俯視這小國的一切。


    比起那愁雲密布的劍山,這西南小國卻是稱得上歲月靜好。


    天邊的橘紅氤氳而來,揮灑在鯉國的每一寸疆土,與每一個子民的臉上,竟顯得分外宜人。


    長久的和平供養著鯉國的每一個人,他們的麵貌遠比葉鶯歌在其他地方瞧見的凡人,要豐滿太多。


    他們對咫尺之遙的滅頂之災毫無所覺,隻想著遠處的烏雲,許是天公想為那座蒼翠的山頭,再平添幾分濕潤罷了。


    鮮明的比對,讓葉鶯歌更為不解。


    劍宗的禍事並未有殃及此地的跡象,修士更不會主動將目光著眼於凡人之上,隻怕待那群名門正道將劍山毀個幹淨,這小國子民也都琢磨著今晚要吃些什麽。


    那宗主為何要讓我看緊此處?


    葉鶯歌再度回頭,盤飛稀薄雲端,透過她的明目,能穿過百裏的遠方,隱約間,瞧見一抹衝天靈光,轟碎了半片烏雲。


    那是大挪移陣。


    “他們都走了。”


    葉鶯歌心中半喜半憂,為江秋皙的生死擔心地緊,


    “也不知宗主離開此地了沒有。”


    大挪移陣帶走了劍宗的薪火,隻怕再過片刻時間,尋覓不到劍宗蹤跡的諸多散修,會搜羅一番劍宗來不及搬遷的典籍、丹藥、法寶,再滿心歡喜的離開吧。


    這便是修行界的常態,如劍宗這般底蘊的宗門一朝覆滅,於大多數修士而言,與天地間忽然出現一道秘境別無二致。


    那都是他們此生的機緣,隻看能不能把握住。


    一切已成定局麽……


    想到昨日還鼎盛輝煌的劍宗,一夜之間便要淪作斷壁殘垣,難免因物是人非而感慨一聲。


    可不待感懷傷悲,天地間愈發的潮濕,迫使她從緬懷中脫離出來。


    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再看東北,一股詭異的熟悉感油然而來。


    那濕潤隨著時間,漸漸要化為粘膩。


    不適感更為加重了。


    葉鶯歌輕撫肌膚,總覺得這粘膩感於何時感受過,便要喚醒她百年前的記憶。


    她忽然大驚,再瞧那劍山更東處——


    山的那頭理應是海。


    有什麽東西,從海上侵襲而來?


    葉鶯歌屏息凝神,眼看那劍宗頂峰的烏雲變得詭異,不再似原先一樣,隻籠罩劍山山空,儼然有要向鯉國的方向蔓延的跡象。


    照那侵蝕的速度而言,不出三日,便要騰挪至鯉國上空!


    “不好!那雲有問題!”


    時間不容耽擱,她不假思索,不再掩飾氣息,隻禦劍向著鯉國正中皇城飛去,飛行途中,不忘向那諸多遊離在外的百姓提醒,讓他們即刻趕回家去。


    漸漸的,那原本安居樂業的鯉國,一瞬變得緊張不已。


    家家戶戶都閉緊了門扉,百姓們蜷縮家中,提心吊膽,霎時間失去了對未來的方向。


    唯有鯉國的史官,匆匆在曆史之上,記下了八個字——


    似雲非雲,烏如稠墨。


    此時此刻,鯉國的子民中不會有人想到,這‘烏如稠墨’的濃雲,在數百年後都為他們帶來了什麽。


    也不會有人想到,三年之後,將有一麵容瘦削,清美脫俗的劍仙匆匆趕來。


    她感知到了這千年的因果,留下了她那娟秀的字跡,與一方劍陣。


    助這偏遠的小國,於百年後斬殺了蛟龍。


    千年因果,由此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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