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樓是在一片血水中醒來的,記憶的最後一分鍾,是董小姐殺了怪物之後,撕開人皮麵具,露出了他最熟悉的樣子。


    幹娘。


    可沒等他高興,幹娘對他無聲說了一句話“找張海哥。”


    下一秒,就倒了下去,他大腦一片空白,就要衝過去的時意識就陷入了黑暗。


    他渾渾噩噩的站起身,尋找著幹娘的身影,尋找著蝦仔的身影,可怎麽都找不到。


    雷聲陣陣,暴雨傾瀉而下,他渾身濕漉漉的跑向船艙裏,原本人聲鼎沸的南安號現在卻不見人影,滿地的殘骸血水,叫他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深。


    直到推開房間號a09,蝦仔站在麵前,可能是聞見了他的味道,早知道他會來,頭都不回的道:“醒了?”


    看到熟悉的人,聽到熟悉的聲音,他的心在定住了“你怎麽都不叫我,自己就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朝他走去,近了,才發現蝦仔正對著一個人,那人剛剛正好被蝦仔擋住,再加上房間裏一盞燈都沒有,視線受阻。


    在看到人的那一刻,張海樓立即就止住了聲音。


    滿頭的白發散在背後,身側,長發垂在地上,有的被血染紅,黑色長衫是洇濕的血液,可能已經幹涸形成血漬。


    白發青年背對著他們,坐在地上,懷中抱著一個女人。


    走近一看,那女人正是昏迷不醒的張海琪,此時她滿頭銀發,臉上長了皺紋,衰老了很多。


    一時間,他說不出來話了。


    胸腔悶重,好像下一秒就能窒息而亡。


    “這場雨,下了三天。”


    雨下了多久,張海哥就殺了多久的人。


    男人嗓音異常低啞,冰冷,話裏卻帶著濃濃的倦意。


    窗外暴雨停止,竟然露出了冷色的月光,正好映在他的側臉上,本就蒼白的臉更加白的透明,像是鍍了一層玉,要是不抓住的話可能就會隨風飄走。


    不知怎的,心就被紮了一下,刀片劃破血肉裏,鑽進心髒,頓時鮮血淋漓。


    “張海樓,張海俠,你們不是真正的張家人,莫雲高對你們用的藥物不起作用,而張海琪不一樣,在短時間內,她的身體會迅速衰老,沒找到解決辦法就會死。”


    “時間不多了,你們帶著幹娘去南疆,找蛇祖張小蛇,他有辦法救她。”


    “那你呢?你怎麽辦?”張海俠看著他,總感覺他們一走,這人就要做出瘋狂的舉動來報複莫雲高。


    “我?”張海哥回頭看向他,異瞳裏是血染的冰,嗓音如同在粗糙的紙麵上胡亂塗鴉,發出的沙啞聲音,他嘴角輕扯了一下“我,不回去了。”


    不回去?


    什麽不回去?


    就在蝦仔繼續問的時候,腦中意識模糊了起來,再然後身體感受到一陣推力,在意識消散的那一刻,他又一次看到了,張海哥站在窗前,垂眼看著他不斷下墜,直到沉於海底。


    1917年3月23日,張海俠,張海琪,張海樓,在廈門海邊醒來。


    “我們,回家了?”


    “……嗯。”


    他們的旅程還沒結束,即將通往南疆,尋找張小蛇,當然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莫雲高,我們做個交易,我用我自己,換他們。”


    冰冷的液體通過輸液管傳進他的身體,徹骨的寒意幾乎叫他受不住。


    “這個藥是專門為你研製的,別妄圖反抗我,後果你承擔不起。”


    火光中,張海哥背起劉耳,一步一步朝著安全的位置走去,劉耳睜開眼,低聲問道:“老大,你怎麽不來早一點?”


    “春生死了。”


    “張海哥,你怎麽不來早一點!你來早一點他就不會死了!為什麽啊?!”


    帶著哭腔憤怒的質問,可他卻聽不到任何回答,哦,他聾了。


    “你為什麽……來的那麽慢?”


    “我什麽都沒有了,張海哥……”


    劉耳哭著暈過去了。


    但那一句句質問依然響在腦中。


    張海哥看向麵前站著的人“張海客,把他們帶走。”


    漆黑的房間裏,他渾身是血的蜷縮在一起,寒意刺骨。


    陳懷謙和無邪已經被莫雲高放了。


    此時陳懷謙傭住了他,短暫的溫暖驅散了寒冷,他低聲輕哄“宿淮,沒事的,沒事的,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看看懷哥,我就在這,哪都不去,好不好?”


    聽到熟悉的聲音,張海哥動了動,他仰頭看向陳懷謙,雙手緊緊抱住了他“懷哥,我不走了。”


    “我不回去了,我不想回到沒有你的世界,我一直陪你,我不會再讓你等下去的。”


    這條爛命,他不要了。


    張海哥一邊說,一邊哭,哭的像個孩子一樣,宿淮緊緊抓住他的手“你喜歡我,你喜歡我,下次見麵不是現在的我,要是你看到了,他還是那麽冷漠,你該多難過啊,我不回去了,陳懷謙……”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陳懷謙,就差一點,隻差一點,我就能救春生了,隻差一點,我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他已經語無倫次,縮在陳懷謙懷裏泣不成聲,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失態,也是最後一次。


    崩潰的聲音傳進陳懷謙的耳中,他緊緊抱著懷裏的人,一遍遍告訴他“不是你的錯。”


    門外站著的無邪聽著裏麵崩潰的哭喊,淚水砸在地上,他蹲下身子,痛苦的嗚咽,像個無家可歸的小狗。


    “不喜歡我,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自責難過,沒救回春生,不是你的錯,你不是救世主,你救不了所有人,人各有命,不要把錯都歸結在你身上,好嗎?”


    “……人各有命……以前我從不信命,現在,倒是信了。”


    懷裏的人安靜下來,張海哥抬頭,沉默又悲哀,像是求救又像是徹底墮入黑暗,陳懷謙聽到了他破碎的聲音


    “陳懷謙,你和他們一起走,等我處理好這邊的事,我就來找你。”


    這句話,才是最後的目的。


    陳懷謙愣住,他緩了一會兒,開口“你不能那麽做……”溫潤的嗓音裏滿是苦澀與痛苦。


    “陳懷謙,相信我。”


    …………


    房間裏沒了聲音,腳步聲越來越近,小狗抱著膝蓋呆呆的看著腳下,直到頭頂傳來主人的聲音。


    “齊羽。”


    “不管你是誰,以後你都隻能是齊羽,往後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不管有多痛苦,你都得走下去,無邪是你,齊羽是你,你身上背負的是沉重的命,張家人和九門都在看著你,你不能死,你的局,你自己破。”


    齊羽抬頭,拉著他的衣角,聲音低啞:“小師父,你會怪我嗎?”


    “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一片寂靜。


    張海哥沒說話,隻是伸手粗暴把他拎起來,拽到了房間裏,語氣中沒有一絲波瀾:“恨?我為什麽要恨你?”


    “這是屍蟞丸,你知道怎麽用才能不讓人屍化嗎?”


    “……不,唔!”


    冰冷的唇直接印了過去,這是一個很凶的吻,嘴巴裏一粒藥丸迅速融化,然而張海哥卻不打算放過他,被弄的受不住,無邪直接翻身將人壓下,直到黑尾出現。


    張海哥眼裏帶著冰冷、平靜和瘋狂,他喘息了一會兒,才殘忍地開口:“吃了我。”


    屍蟞丸的藥引,是他的血肉。


    無邪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他的視線,在張海哥一字一句把任務計劃全盤托出的時候,他的心像被重錘狠狠地擊中。


    他瘋了。


    “霍無恙!”無邪嘶聲喊道。


    “你他媽的就是一個瘋子!”


    “瘋子……嗚嗚嗚,你就是個瘋子……你怎麽敢?你怎麽敢這樣做?”無邪的聲音裏充滿了絕望和憤怒。


    張海哥卻隻是笑,他捏住無邪的脖子,道:“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我有何不敢?”


    他抬眼朝著門口看去“齊墨,你會幫我的,對吧。”


    黑瞎子站在門口,心中一陣戰栗。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隻發出了一聲歎息。


    “殺了他,不好嗎?”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當然不好,死太便宜他了,老子要他生不如死。”


    他要莫雲高付出代價。


    “不是喜歡實驗嗎?”


    “不是喜歡我這個武器嗎?”


    “好啊,都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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