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繡和周重嶂的成親之日很快到來。


    這日,容氏帶著蘇雲照和秦姝一起去周府,周府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賓客絡繹不絕。三人剛一踏入府內,便有丫鬟引領她們到侯府席位上。


    容氏三人到時,容家兩位夫人和容玉眠正坐在席上看舞女跳舞,一行人互相打過招呼後,容氏三人便在席間落座。蘇雲照環顧四周,隻見周府布置得極為奢華,紅綢掛滿梁棟,鮮花簇擁,香氣襲人。賓客們談笑風生,一派喜慶氣象。


    蘇雲照和容玉眠說了會兒話,陳敏意便也到了,她到後沒多久,新人便要拜堂成禮了。


    禮成後,婚宴便正式開始,蘇雲照三人互相交換眼神,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難道張若繡非要蘇雲照來,就是為了看她的婚禮?


    王氏見三個孩子遲遲不動筷,正要開口問,周府的一個嬤嬤走了過來,她向眾人行過禮後,這才對蘇雲照說道:“蘇小姐,娘娘請您過去。”


    此話一出,眾人都有些奇怪,容氏問道:“娘娘為何要請我家女兒過去?”


    那嬤嬤訕笑道:“這是少夫人家鄉的規矩,說是請喜宴上身份尊貴之人在新人行合巹酒時,在一旁念祝詞,還要為新人剪發,行合鬢之禮。”


    蘇雲照麵帶疑慮,“是嗎?”又推脫道,“這論身份尊貴,這裏的人哪一個能比娘娘身份尊貴,再者我隻是一個官家小姐,實在說不上身份尊貴。”


    那嬤嬤又訕笑道:“小姐日後可是太子妃,我們娘娘可不比上您。”


    容氏還想什麽,周夫人和周大人已經過來,周夫人笑道:“容姐姐,您就賞我家一個臉麵,讓你女兒去吧!這未來太子妃的祝詞那是金玉良言,定能為這對新人添福。”


    周大人也跟著附和:“正是如此,蘇小姐能來參加小兒的婚禮,已是莫大的榮幸。若能再為新人念祝詞,剪發合鬢,更是錦上添花。”


    他們說著,周圍的一些賓客也紛紛附和著,不無羨慕之意。


    眾目睽睽之下,蘇雲照也不好再推諉了,隻得起身道:“既然周家如此看中我,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容氏本想一起,可周夫人和周大人在這兒敬酒,倒不好離開,本想讓秦姝去,可陳敏意卻跟了上去。


    “這位小姐,娘娘沒有叫您啊。”那嬤嬤見陳敏意來,急忙攔道,生怕多帶個人去不好向周嬪交代。


    容玉眠本想跟上,聽到那嬤嬤這話一下犯了難,陳敏意卻一臉無所謂,還問那嬤嬤:“你說,這太子妃和太子側妃都去給新人祝詞好不好啊?”


    那嬤嬤聞言一愣,顯然不知道陳敏意的身份,場麵頓時有些尷尬。其他賓客也聽到了這話,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還是一位夫人出來打圓場,笑著說:“兩位小姐都是金枝玉葉,能同時為新人祝福,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那嬤嬤此時已經回過神來,連忙笑著說:“原來兩位小姐都是貴人,老奴眼拙,還請兩位小姐不要見怪。既然如此,那就請兩位小姐一同前往吧。”


    蘇雲照點點頭,又朝容氏等人看了看,讓她們安心等候。


    三人進新房後,先是同周嬪行了禮,周嬪見到蘇雲照和陳敏意一同前來,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便恢複平靜,微笑著受了她們的禮,“蘇小姐,你肯來為新人念祝詞,實是給了我這個做姐姐的極大的麵子。”


    蘇雲照微微欠身,回道:“娘娘言重了,雲照隻是盡一份心意。”


    周嬪點點頭,這才引著她們去了內室,張若繡和周重嶂正端坐在床上,一旁伺候的人竟是李思淼!蘇雲照心中略微一驚,李思淼怎麽會在這兒?!


    周嬪親自為張若繡兩人倒了合巹酒,遞給她二人後,又看向蘇雲照。


    蘇雲照了然,便在一旁道:“新人合巹,百年好合,願新人如鬆之盛,如蘭之馨,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周嬪聽後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陳敏意,陳敏意見狀,連忙拿起剪子,要給他們剪發。


    周嬪見狀,雖略有不滿,可還是讓身邊的嬤嬤上前協助。


    陳敏意剪發剪得倒是利落,而後,她又接過嬤嬤遞來的紅繩將二人的頭發綁在一起。李思淼見狀,便上前接過頭發將其放入一個精致的木盒中。


    周嬪見狀,又對滿心滿意都是張若繡的周重嶂說:“智……重嶂,你先去外麵給賓客敬酒,姐姐在這兒和阿繡說會兒體己話。”


    周重嶂顯然有些不情願,可張若繡看了看他,他便閉了嘴老實出去了。


    蘇雲照見狀,正欲和陳敏意一起告辭,周嬪卻對她說道:“蘇小姐,阿繡說同你有些誤會還未解開,怕日後積怨,今日是個好日子,有什麽誤會何不在今日解開?”


    蘇雲照和陳敏意一愣,而後蘇雲照立即說道:“回娘娘,臣女與……”


    “不必多言了,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本宮不好摻和。”周嬪說著,便帶著人離開了。


    李思淼朝她們行了個禮,這才離開,還帶上了門。


    陳敏意見狀,便拉著蘇雲照坐下,又朝麵上毫無喜色的張若繡說道:“什麽話要說啊?”


    張若繡自顧自地起身走到梳妝鏡前,她一邊摘下頭上的首飾,一邊說道:“沒什麽話要說的,就想講個故事給你們。”


    蘇雲照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告辭,陳敏意卻掏了掏耳朵,像個大爺似的,懶懶開口:“哦?什麽故事啊?”


    張若繡緩緩開口:“從前有一戶人家,家中父親考上了舉人被朝廷派遣到一個叫碧泉的小縣做官……”


    蘇雲照和陳敏意聽到碧泉時麵色一變,畢竟容玉柳正在碧泉,張若繡如今提起碧泉,莫非碧泉有什麽古怪?蘇雲照和陳敏意對視一眼,又繼續聽了下去。


    “這碧泉雖是個小縣城,但城中多種家族勢力盤桓,他們家既非京城人士,父親又不是進士出身,自然被人瞧不起。父親在衙門做事處處受製,一縣之長竟比不得一個典史!母親和孩子常常被當地官眷排擠。這一切她們都忍了。”張若繡繼續講述她口中的故事,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可是,有一天,京城來了官員巡察政務,碧泉被那些庸官汙吏把持著,政務自然不清明,他們為了逃避罪責,便將那戶人家的父親推了出去。”


    “就這樣,父親被判秋後問斬,而母親和孩子被充為官妓,她們的生活一夜之間跌落至塵埃,無盡的屈辱與絕望籠罩著這個家庭。”張若繡雙眼失神,似乎在回憶故事。


    “父親被斬那日,已是官妓的母親帶著兩個孩子去見了他最後一麵,當時好多百姓朝他扔爛菜葉子,對他諸多辱罵。小女兒很難過,她父親為民做事卻不得善終,而傷民之人卻穩坐高台,笑看一切!”張若繡的聲音逐漸發狂,“這憑什麽!就憑他們的家族世世代代在碧泉繁衍,就能輕而易舉地捏碎一個家庭嗎!”張若繡狠狠地握著從頭上取下來的發簪,即使掌心出血了她也恍若未聞。


    蘇雲照和陳敏意麵色沉重,這個故事顯然是張若繡的親身經曆。


    張若繡停頓片刻,似乎在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然後繼續說道:“後來,母親在絕望中自盡了,留下了兩個孩子。在姐妹二人看不清前路時,嫁到京城的姑母終於來了,她動用夫家的關係替姐妹二人贖身。她要帶她們離開,可是姐姐不願意,她當時已經十三了,贖身後便去找了她心心念念的殺豬匠,與他定下了婚事。姑母和妹妹氣得和她斷絕關係,妹妹恨她,恨她忘記了家破人亡之仇,不願去京城謀劃,為父翻案。”


    張若繡此時已經將發髻拆開,她對著鏡子一下又一下緩慢地梳著頭,而後平靜道:“那個妹妹就是我。”


    “我進京後,姑母對我很是疼愛,可就是不讓我為父伸冤,她說斯人已逝,活著的人再怎麽堅持也是無用功。姑父……”張若繡冷笑一聲,“他對我另有所圖,可我知道他跟我姑母一樣,不願幫我伸冤。我就隻能學著如何做好一個京城貴女該有的模樣,以便日後能上高位為父伸冤。”


    “那一天終於到了,我拿到畫首,姑母讓姐姐召我入宮,在皇帝那兒留個好印象,以便日後能高嫁。隻可惜,我辜負了她們的好意,見到皇帝時,他的眼神告訴我,他想要我。”張若繡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的手指微微顫抖,繼續梳理著自己的長發,仿佛在用這個動作來平複內心的波瀾。


    “皇帝的欲望是我為父伸冤的機會,我正猶豫著要如何接觸皇帝,我那個好姑父竟跑來對我說,姐姐在宮中失寵,日子不好過,問我願不願意做皇帝的女人幫姐姐固寵。姐姐失寵?她的確希望自己失寵,畢竟她當初是被逼著入宮的,不過這個好姑父可不願意,聽到一點風聲,便火急火燎地來找我,而我,同意了。”


    張若繡的語調變得更加冷漠,仿佛在敘述一個與她無關的故事:“皇帝就是在這間屋子裏要了我,他對我很滿意,讓姐姐常召我入宮,說是讓我多在太子和大皇子的麵前露臉,實際上,是為了方便他自己。”


    她起身走到喜盆前,用手捧起水,掌心的血染紅了水,可她卻一遍又一遍地洗著臉,直到將精致的新娘妝洗淨,這才麵向隔著窗透進來的陽光說道:“蘇雲照,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將你送到皇帝的床上去嗎?”張若繡依然背對著她們,“這個時候就不用演了吧?我知道當時那兩個宮女有一個是陳小姐,不然太子如何能帶人將你救了出來。”


    蘇雲照聞言,麵色微變,沒想到張若繡竟如此直言不諱地將此事說了出來。陳敏意也是一驚,而後有些後怕,還好當日張若繡沒拆穿她們。


    “你為何要這麽做?”蘇雲照沉聲問道。


    張若繡突然轉過身來,怒吼道:“因為,我討厭你!我恨你們信陽侯府!我要讓你們信陽侯府身敗名裂!”


    那猙獰的麵容嚇得蘇雲照兩人身形一顫,蘇雲照腦子轉得飛快,一下便想到她那位在外做官的二叔,便問道:“當時朝廷派去的官員是我二叔?”


    “是啊!就是信陽侯之弟,多麽尊貴的地位啊!”張若繡冷笑,眼中閃爍著淚光,“你們這些世家大族,都是踩著別人的屍骨上位!多少人都被你們害得家破人亡!”


    張若繡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她的聲音因憤怒和悲痛而顫抖,眼眶泛紅,但淚水卻倔強地沒有落下。她緊盯著蘇雲照,眼裏的怨恨幾乎要將蘇雲照吞噬,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的利刃,刺傷的卻不是蘇雲照。


    “你二叔是非不分,害得我家破人亡!而你,蘇雲照!你享受著家人的寵愛,你什麽都有!你憑什麽就能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而我,卻要承受失去一切的痛苦!”張若繡說著,麵上表情十分痛苦,突然,她嘔出了一大口血,卻仍怒吼道:“我不甘心!”


    這一幕突如其來的變故把蘇雲照和陳敏意都嚇到了,她們連忙上前幾步,想要扶住搖搖欲墜的張若繡,卻被她一把推開。


    她一手撐在梳妝台上,一手指著她們,“你們都是一丘之貉,都是那些害人的世家大族的一員!你們以為你們的手上沒有沾染鮮血嗎?你們以為你們的榮華富貴都是幹淨的嗎?”


    蘇雲照和陳敏意聽罷,並未氣惱,蘇雲照著急道:“這事以後再說,現在重要的是你的……”


    “我不需要你關心!”張若繡的聲調提高了幾分,帶著決絕與冷漠,而後又嘔出了一大口血,叫蘇雲照心頭直跳。張若繡此刻有些虛弱,她用盡力氣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聲音逐漸委屈,“父親,對不起,女兒沒能給您伸冤!女兒……”


    張若繡的話還未說完,陳敏意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她快步走到她的身邊,一把擒住了她,又迅速點了穴。蘇雲照見狀,連忙要出去叫人,可門卻被鎖上了。


    她拍著門,朝外喊道:“來人啊!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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