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益豔郡王太妃說來也是個奇人,雖說地位高貴,但因她性情挑剔跋扈,秦雪還在霍家時,每常出門走動,席間那些高門貴婦都不愛搭理她。


    反倒是一些破落人家,又或新榮暴發之戶的婦人專愛捧她,不過為著哄得她高興了,從她那裏撈些好處罷了。


    秦雪素來與她無甚來往,慶國公府也與其並無深交。今日非年非節的,忽喇喇上門來,且還不是打發下人來,而是親身來此。她的車駕還在大街上,秦府的門子就已遠遠瞧見好大的排場,竟是把太妃出行的全副儀仗都擺了出來。


    秦雪因聽說了,遂道:“打沒打聽出來太妃為何來此?”


    那回事的媳婦道:“不曾,現已將人迎進去了,在老太太房裏呢。”


    秦雪沉吟片刻,便叫人進來更衣見客。雖說她已經是出嫁的姑奶奶了,但益豔太妃身份高貴,不容怠慢,她若不出麵,恐教人責秦家失禮。


    正梳洗著,忽又有人匆匆來回:“了不得,老太太暈倒了。那太妃把老太太氣了個倒仰,臉都白了!”


    原來這益豔太妃本就刁鑽霸道,秦母雖說是積年的老封君,但她畢竟是皇室中人,且又是太妃,一進了門,客氣話未說一句,便直挺挺道:


    “今兒來,是想見見貴府的幾位姑娘,都說天底下的鍾靈毓秀都凝結在府上幾位姑娘身上了,老太君何不請出來,也讓我長長見識?”


    秦母一聽此言,心下已是大怒,但這益豔太妃的跋扈京中人人皆知,不好與她多計較,隻得忍氣道:“太妃謬讚了,她們姊妹小的小,弱的弱,恐衝撞了太妃。”


    話猶未了,恰玉姝姊妹等過來請安,還未近前,聽說秦母房中有客,既知道了,便不能不進來見禮,這益豔太妃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敞椅上,慢條斯理將她三人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玉姝身上,忽笑了一聲,放下茶盞:


    “倒確實都是難得的,就是生得單薄了些。”


    秦母一聽,這像什麽話?沒聽說到人家家裏做客,當著主人的麵說主人家女兒生得單薄的。且聽太妃這語氣,竟有幾分相看的意思,秦母心裏就是一咯噔,還未開口,太妃指了指玉姝:


    “過來讓我瞧瞧。”


    玉姝早已因此人的無禮惱怒非常,奈何心中雖不願,畢竟是長輩,隻得上前。隻見這太妃的目光仿佛一隻鉤子,方才是從上到下的打量,如今就變成了裏裏外外,恨不得要將她剖開般的銳利。


    且那銳利之中,並非玉姝多心,還摻雜著幾分挑剔,幾分不滿,慢慢看了一遍,又問她:“幾歲了?在家中都做什麽?可讀書識字?”


    玉姝一一答了,太妃末了又道:“把你的針線活拿來我瞧瞧。”


    秦母到了此時,終於忍不住了,道:“太妃今日來此,究竟為何?我這孫女兒年紀小,經不得太妃問長問短,但有什麽話,問我老婆子就是。”


    太妃道:“我的意思,想必老太君也瞧出來了。程姑娘雖說是老太君的外孫女兒,既住在府上,她的事,想必老太君也能拿幾分主意。”


    眾人一聽,果然是來求親的。其實之前這益豔太妃對玉姝問那些問題時,她心中便有所覺,不又羞又氣。


    所羞者,蓋因到底是終身大事,自然也有羞赧。所氣者,乃是這太妃的態度,如此趾高氣昂,仿佛她上門來求親,倒像是委屈她了?


    玉姝哪裏知道,這太妃心裏確實是如此想。


    隻因玉姝雖容色超逸脫俗,然生得嬌小單弱,這便有些不足。且她幼時喪母,這喪母長女不娶,乃是人人皆知的老話,那程家雖說是書香門第、簪纓世家,可玉姝這一代不過她一個孩子,待她嫁出去,程家就絕了香火,這樣的妻族,又對自家兒子有何助力?


    因此,這太妃是越想,越對玉姝不滿。


    之前給兒子說親時,連公主的兒子、首輔的孫女她都瞧不上,這程家小姐原是萬萬不入她眼的,誰知家裏那個孽障,偏生就非她不可呢。


    原來那日玉姝與蕭璟至城外芙蓉花林賞景,秦府眾人都不知,隻當她是去公主府了,誰知她在那集市遊玩時,因微風吹起帷帽,露出一張超凡脫俗的小臉,雖隻是驚鴻一瞥,卻教一人看見,當場呆愣。


    此人正是益豔郡王周景憲,這郡王年方二十有三,正是知慕少艾的時候,見了如此絕麗佳人,如何不魂牽夢縈、念念不忘?


    這郡王因認出跟在玉姝左近的下人身上是大長公主府的服色,但公主無兒無女,至今未婚,這佳人又為何與公主府相幹?幾番打探,方探出原來是客居在慶國公府的程家小姐,因公主與她有親,又極喜歡她,方才經常接她去遊玩。


    他自此便上了心,奈何深知自家母親的脾性,知道太妃定然會對玉姝挑三揀四,原不敢擅自開口,想著自己若能求得宮裏那幾位賜婚,便能過了太妃這一關。


    誰知因這玉姝日漸長成,且她又深得公主疼愛,去公主府走動時也在席上見了許多貴婦皇親,她這樣的品貌,誰人不愛?因此,往秦家走動的,打探玉姝品行行事的人家越來越多,郡王見了,自然焦急,生怕玉姝被人搶先定了,方才向太妃陳明其情。


    隻是他這樣一說,便令太妃又對玉姝添了一層不滿——


    還未出閣便教男人窺看了麵容,雖說不是有意,想來也不是安分隨時的性子。


    欲勸阻,奈何自家那孽障態度堅決,太妃不愈發嫌棄玉姝——沒過門就幹得兒子這般,若嫁了過來,還不知要如何呢——當下拿定主意,必要煞一煞玉姝的銳氣,這才有了秦母上房的一幕。


    可憐玉姝無故惹來這一頓欺辱,隻聽秦母硬邦邦道:


    “太妃也說了,程丫頭是老身的外孫女兒,老身一個做外祖母的,如何能在她的終身大事上做主?”


    太妃道:“那就請老太君與程大人說一聲兒,程大人遠在江南,來往不便,我們兩家定下便是。”


    ——言談間,竟絲毫不覺程家會拒親,已將玉姝視為囊中之物。


    秦母不禁氣得手抖:“好,好一個太妃!這是以勢壓人來了?定下來,定什麽下來?我不知太妃要定什麽,我們秦家與府上沒有這樣交情,我那女婿和外孫女兒也攀不上這門貴親!”


    說罷,厲聲道:“送客!”


    太妃萬沒想到秦母竟會如此聲色,也是她被那些別有用心之人追捧久了,早已習慣了眾星拱月,人人順從,今日忽遭如此冷待,登時臉上下不來台,冷笑道:


    “老太君別忙著拒絕,你也說你做不得主,焉知貴婿樂不樂意?高門嫁女,低門娶婦,我兒人品相貌皆是頂尖,還配不上程家不成?且程小姐喪母多年,依我看,這門親事,貴婿還巴不得一聲兒呢!”


    一語未了,秦母臉都氣白了。在座眾人也人人驚異,不由瞠目結舌。


    從來沒有來提親的,明晃晃就說女方家門第配不上自家的,雖說這是事實,但程海貴為兩淮鹽運使,又簡在帝心,不比一個空頭王爺要大有可為?真真這太妃究竟是來結親,還是來結仇?


    眼見秦母已經身體都顫了起來,玉姝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扶住。隻見她抬起一張小臉,人皆氣憤,她竟異乎尋常的冷靜:


    “論理兒,這話不該我說,不過太妃既提到我父親,父親的脾性,我在他身邊多年,也略知一二。父親為人處世,公事也好,私事也罷,及至治家理宅、教養兒女、婚喪嫁娶等大小事,從來隻憑一句話,隻遵一條準繩。”


    說罷一字一頓,字字清晰,聲若堅玉:


    “富貴權勢,皆是俗人所求,真情至意,方為天地正道。”


    “太妃,請回罷!”


    一場鬧劇就此落幕,秦母不過是氣怒攻心,一碗參湯下去後便悠悠醒轉,拉著玉姝的手,又是垂淚又是欣慰:“好孩子,委屈你了,你那番話說得很是!”


    雖說益豔太妃是長輩,玉姝與她爭執當屬無禮,但當時的光景,誰聽了,不讚她一句聰慧機敏,不卑不亢?


    她說富貴權勢皆是俗人所求,便是在拐著彎兒地罵拿門第說事的太妃是俗人,偏太妃又不能駁她,皆因玉姝轉述的乃是父親之語,且又是堂皇正道之論,難道太妃還能說她不對不成?


    因此那太妃是氣得臉色紫漲,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張臉憋得跟豬肝似的,煞是好看。


    秦母房裏的大丫鬟檀荷已經來請她走了,她隻能一甩袖子,洶洶而去。她一走,眾人都是轟然叫好,都道:“真真是程姑娘替咱們出了口氣,到底是讀書人家,一張嘴怎就這般伶俐呢!”


    秦雪在旁,此時也道:“玉妹妹,你別怕,京裏誰不知那太妃是個什麽德性,今日縱她規規矩矩地上門,老祖宗和姑父也不會把你許給她家。”


    秦母也道:“很是!”卻又不擔心,“不過她氣量狹小,今日丟了這樣大臉麵,若是在外頭胡說壞了玉兒的名聲……”


    聞聽此言,眾人都露出憂色,玉姝卻抿嘴兒一笑:“外祖母不必擔心,依我看,今日之事,那位別說四處散播,怕是一個字都不會漏出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朱門繡戶!玉姝的故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鳴驚人進爵孤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鳴驚人進爵孤鋒並收藏朱門繡戶!玉姝的故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