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娘心下不由暗哂,自己真真是疼秦煜疼慣了,雖說她打心眼兒裏拿這個孩子當做親子,但秦煜是金尊玉貴的公府少爺,又怎麽可能和林燁是兄弟?縱他並非秦沄親生,他的母親也是早已逝去的樂氏。


    再看秦沄,兩個孩子在一旁搓雪團,他就幫著堆在雪人上,此時一個雪人已然成型,頭上做出累絲金冠的模樣,正是秦沄家常戴的那一頂。


    林燁道:“說好了先做娘親的!”


    秦煜把手一張,擋在雪人麵前,認真搖頭。雖不開口,但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要先做爹爹。


    蕊娘不由又笑又歎,正要上去將二人勸開,秦沄道:“這個做完了,再做一個更漂亮的娘親,做得更巧,好不好?”


    ——他口中無比自然地吐出“娘親”二字,兩個孩子聽了,想了想,也都點頭,竟無一人意識到,蕊娘本隻是林燁的娘親,秦沄也不該用這種丈夫哄孩子時,提到妻子的口吻。


    她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是甜是苦,正自怔忪,有小丫頭過來道:“林姐姐,二門上有人找你呢,說是你的親戚。”


    蕊娘一怔:“是男是女?有說了姓名不曾?”


    小丫頭搖頭:“我也是二門上的媽媽打發我來傳話才知道的,姐姐快隨我來罷,聽說那人等了好一會子呢。”


    蕊娘聽了,便往二門上去,心裏左思右想,不知是哪家親戚。


    隻因她父母皆亡、公婆俱逝,除了相依為命的獨子,早沒有近親了,否則當初也不會將林燁托付給白芷一家照顧。


    一時到了二門上,見了那人,頓時大吃一驚。


    隻見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長挑身材,麵色蒼白。原也有幾分好相貌,但不知為何,眉眼間透出一股喪鬱之氣,仿佛是幾日幾夜沒睡覺似的,又拱肩縮背,愈顯猥瑣。


    蕊娘拔腳便欲走,但那人已看到她,眼前一亮,忙迎上來:“蕊娘,多日不見,你可還好?”


    蕊娘見狀,隻得住腳,冷冷道:“你來做什麽?”


    男人笑道:“自然是來瞧瞧你。”


    說話時,那一雙眼睛不住地往蕊娘身上溜,目中貪婪之色毫不掩飾,看得蕊娘是怒火中燒,又驚又怒。


    你道這人是誰,原來竟是她那早已“死”了五年的丈夫,她名義上的亡夫林方回!


    這林方回出身耕讀之家,家中雖算不上富饒,亦是衣食無憂。他十九歲考中秀才,也算是年少有為,誰知因交上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竟染上賭癮,不僅將家產全部敗光,還氣死了老父老母,林家也從殷實之家變得一貧如洗。


    偏他到此時仍舊不知悔改,因親朋好友俱被他借遍,都知他嗜賭如命,不肯再與其來往,林方回弄不到錢,就不能再去賭,便將主意打到了未來的妻子身上。


    ——若娶上一房嫁妝豐厚的妻室,她從娘家帶來的東西豈不都是自己的了?更有甚者,嫁妝花完了,嶽父家裏還有錢呢。


    當然,此人最好得是獨女,家中沒有兄弟,才會將家產都陪送給女兒。最好也沒有得力的男性親戚,必須得依靠女婿,如此便會忍氣吞聲,不得不供給自己錢財。


    林方回計議已定,便四處打探合適的人家,一打探,就打探到了蕊娘家。


    蕊娘從小與寡母相依為命,池母年輕時是京裏有名的穩婆,經常出入大戶人家,聽說還給王妃接過生,因此不僅受人尊敬,私房梯己更是不少。


    蕊娘無父無兄,又生得嬌花軟玉一般,且跟著寡母學醫,還識字,還會醫術,行事展樣大方、溫柔賢惠,無一人不誇的。


    也因為這樣,看中蕊娘的人家不少,甚至還有十裏八鄉有名的鄉紳大戶。但池母擔憂女兒嫁進大戶人家,因娘家無人受到輕視,隻想幫她尋一戶清白簡單的所在,不必多有錢,最要緊是男方上進,對女兒好即可。


    這林方回便看準了池母的心思,請了媒婆上門提親。


    那媒婆也是黑心爛肺的東西,下了林方回所予的重金,隻將他誇得天花亂墜。不提林方回嗜賭成性,不提他氣死父母,如今早已家徒四壁,隻說他年紀輕輕就是秀才,生得人才又好,因家中無高堂,還願意給池母給養老送終呢。


    如此一來,蕊娘母女俱被他誆騙,直到定了親,蕊娘遭人奸汙,方才知道這畜生的真麵目。


    但彼時蕊娘腹中已有胎兒,若此時退親,孩子的出身無法解釋,蕊娘一輩子也就毀了。隻得含恥忍怒地嫁進林家,因懷有身孕,好歹不曾遭過林方回玷辱。


    隨後她產下一對雙生子,幼子卻在一落草夭折了。不等蕊娘傷心,忽有那放貸的一眾壯漢闖上門來,拿著一遝借據逼蕊娘還錢,蕊娘這才知道,林方回早已將她的嫁妝全部敗光,還在外麵欠了整整八百兩銀子。


    八百兩,這個數額在秦家看來,恐怕還不夠秦沄買一匹好馬。但在當時的蕊娘眼裏,便如天崩地裂,她就是將自己賣上一百回,也掙不回這筆銀子。


    偏這筆銀子又有極高的利息,一日不還,利錢便利滾利。蕊娘隻得將林家那座舊宅子給賣了,搬回娘家,又變賣了能變賣的所有家產,池母亦傾其所有,也不過隻還得三分之二罷了。


    好在放貸之人見她孤兒寡母,著實可憐,便道:“下剩的可寬限你一些時日,利錢也可以不算。”又道,“那姓林的已經跑了,我們東家放話說,他若敢踏進京都一步,亂棍打殺,你從此就當他已經死了罷。”


    蕊娘原本恨林方回入骨,此時聞得他今生不敢再回京,雖還身背巨債,心中竟也大感暢快。隨後她便梳發守節,安心做了寡婦,隻和池母一起撫養兒子,又四處做活,籌錢還債。


    但經此一事,池家究竟元氣大傷,也變得清貧了。池母又自覺識人不清,害了女兒終身,沒過幾年便撒手人寰,隻留下蕊娘母子相依為命。


    時光匆匆,展眼就是五年,蕊娘早已將那個有還不如沒有的丈夫給忘了,隻當林方回客死異鄉,哪裏能料到他竟能回來,且還找到了秦府?!


    此時她恨不能當場就將這畜生趕出去,又怕林方回鬧將起來,隻得忍氣罷了。


    二門上那傳話的媳婦子見了她,也忙迎上來,滿臉堆笑道:“妹妹屋裏坐罷,風地裏若站久了,冷著身子。”


    一麵說,一麵殷勤地將蕊娘迎進她們該班歇腳的一件房舍裏,雖不大,但拾得極幹淨。那媳婦子又拿袖子在椅擦抹了兩遍,跟著蕊娘過來的小丫頭鋪上一塊帕子,蕊娘方坐了。


    一時隻見媳婦子端茶遞水,忙個不停,林方回早已看得呆住了。


    他之前找過來的時候,這些人雖說言語間還算客氣,但也都是愛搭不理的,如何這般殷勤過?


    又看蕊娘身上穿著簇新的藕荷色緙絲海棠灰鼠襖兒,下係一條撒花百褶裙。那襖上出的風毛根根勻稱,色成一t。林方回這幾年在外頭也曾有幸見識過,知道這樣一件襖兒,至少也得二十來兩銀子,且尋常人家根本得不到這樣好的皮毛。再看蕊娘頭上,雖無太多妝飾,可那一根鑲金嵌寶的簪子亦是奪目輝煌,險些把他的眼睛給閃花了。


    蕊娘笑道:“勞煩姐姐了。”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道,“這是我娘家兄弟,有幾句家常話要說,叨擾了姐姐,先賠個不是。”


    這媳婦見她如此溫柔可親,接了那荷包過來,一摸,裏頭有三四個銀裸子,愈發眉開眼笑,受寵若驚:“我們是哪個名牌上的,當不起,當不起。”


    林方回原本洶洶而來,心想著蕊娘雖說是賣身到了這等高門大戶,究竟也是做奴才的,有什麽了不起?且她無論如何都是自己的妻,自己要她做什麽,她都得三從四德,因而那臉上便帶了幾分張狂。此時少不得斂了,欲搭話,蕊娘卻不理他,隻與那媳婦說話,臉上便訕訕的。


    好容易那媳婦和小丫頭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林方回方咳了一聲:“我聽說燁哥兒也在這府裏,何不叫他來說說話兒?”


    蕊娘並不看他,隻淡淡道:“你有什麽事,直說便是。”


    林方回隻得賠笑道:“能有什麽事,隻是我家去了,聽說舊年你就把宅子給賣了,如今我沒有落腳的地方,你又在這府裏……”


    蕊娘聽到這裏,便知他是何意,心中厭惡更甚。當下褪下腕上一隻蝦須鐲,放在桌上,遞也懶怠遞給他,道:“這鐲子也有幾兩重,你拿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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