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回見了,登時欣喜若狂,忙不迭地將鐲子抓在手裏,又是摸又是看的,其舉止之猥瑣,難以盡述。正要再說兩句話,蕊娘已站起來:


    “哥兒那邊還找我呢,你若有事,下次打發個人遞話就是,若是衝撞了這裏的貴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說罷便搖搖而去,一個眼角餘光都沒留給林方回。林方回雖想攔住她,可在她通身的氣勢之下,又哪裏敢開口?隻得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了,那些媳婦丫頭又殷勤上去服侍不提。


    卻說蕊娘一麵走,心裏卻如翻江倒海一般,遠不似麵上平靜。


    她深知林方回此人,貪婪成性,且賭癮早已深入骨髓。當年那八百兩銀子自己不知了多大的功夫方才還清了,以至於她為了供兒子讀書,不得不賣身為奴。


    如今林方回見她在秦府當差,且還頗有一些臉麵,如何不會愈發巴著她,三天兩頭地來要銀子,以至敲髓吸骨,將她吸幹為止。


    為今之計,必須要將這個麻煩解決掉,而她無法擺脫林方回,歸根結底就是二人的夫妻關係。


    所以,要麽和離,要麽休妻,無論哪種,都必須要林方回同意。他自是不肯應允的,否則還怎麽壓榨自己?蕊娘想來想去,隻能借秦府之勢。


    一番思量,次日她便去尋了玉姝。亦不隱瞞,而是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道:“我也是沒法子了,若我提和離,他必然不會同意,我想著隻能多多給他銀錢,讓他願意鬆口。若姑娘能想法子再往衙門裏遞一兩句話,說不得他就依了。”


    此時眾人聽聞她的遭遇,早已是義憤填膺,錦瑟道:“姐姐,你還給他錢做什麽,這種畜生合該天打雷劈!”


    蕊娘苦笑道:“若不給錢,如何擺脫他?”如果給錢就能讓林方回永遠消失,她寧願傾家蕩產。


    玉姝卻歎道:“我恐怕此法也不妥。”


    見蕊娘一怔,因道:“姐姐既說此人貪婪,嗜賭如命,既知姐姐有這般的身家,又怎會殺雞取卵?”


    “隻要他一日不與姐姐合離,姐姐就必須供給他,不然就又如上次那般欠下舊債,姐姐也隻能幫他拾爛攤子。若與姐姐合離,拿的是一筆錢,不和離,拿的是一輩子呢。”


    一番話說得眾人俱都沉默下來,蕊娘隻覺心若黃連。


    其實,她又怎麽沒想到會有這種可能呢?所以才會來求玉姝,指望著林方回畏懼程家之勢,不敢再壓榨她。


    玉姝又道:“我父親在京中也有一二故交,若請托他們,也是便宜的,但終究不如外祖母家。且大哥哥如今正是京兆尹,姐姐若去求他,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怎麽反舍近求遠?”


    她卻不知,蕊娘如何願意把這種事告訴秦沄?


    或許是因她那莫名的自尊,讓她不願去求秦沄,也或許……秦沄不知林方回的存在,她那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美夢,方才能長久些。


    冬日天短,待蕊娘回至房中時,天已黑了。


    院中隻剩殘雪,在月光下閃爍著冷冷的光華。梅樹下,兩大兩小一溜四個雪人並排站著,大的兩個在中間,小的兩個分立兩邊,全都手牽著手,仿佛是一家四口。


    隻是那雪人也化了大半,不過還剩下身子和手而已,蕊娘看了半日,方才回房,耳畔仿佛還回蕩著玉姝的話:


    “既姐姐不願去開這個口,也罷,此事便交予我。”


    “不過,姐姐先別提和離的事。姐姐不是說,那人曾經得罪過賭坊嗎?我打發人把這消息透出去,若他被拿住了,自然要求姐姐去贖他,屆時,由不得他不在和離書上簽字。”


    雖說這法子亦不算十全十美,為今之計,也隻能如此了。


    蕊娘稍稍放下心來,安心等著玉姝那邊傳回來的消息。不幾日,果聽說林方回被那賭坊的東家拿住了。


    當年他狼狽逃跑除了欠下巨債,更是因他不守規矩,在賭坊出老千,方才被追殺得隻能離京。如今他被拿住,立時便遭了一頓毒打,讓他家裏來贖人。


    林方回隻得求人給蕊娘遞信,蕊娘也不去見他,隻在信中寫明,隻要他肯和離,自己立刻就贖他,且給他一筆安家銀子。否則就讓他被打死了,自己也無事一身輕。


    當天晚上,林方回的回信便來了。蕊娘展開一看,隻見其上是猙獰扭曲的一行大字——


    “賤婦!想擺脫?你若不來贖我,我就四處去說你當年懷的是個野種,林燁是個野孩子!我爛命一條,死了就死了。死,也要拉你陪葬!”


    原來這林方回雖是個猥瑣貪婪的小人,但如他這般的賭徒,天性中都有一種狠厲,且他又讀書識字,如今一見了蕊娘的信,如何不知蕊娘是想借機擺脫他?


    當下便疑心自己被賭坊的人抓住,是不是蕊娘所為,越想越恨,那一種狠勁上來了,便百般不顧。他因知蕊娘最疼愛的就是兒子,當年嫁進林家隻為了遮掩林燁不光的出身,既然如此,如何不拿來要挾?


    和離是絕對不可能的,他給人做了這麽多年的剩王八,那賤婦供養他,為他做牛做馬,也是她該的!


    可憐蕊娘拿到回信後,氣得渾身亂站,恨不能殺了那畜生,卻也別無他法。


    這個秘密,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不是她害怕自己遭人指指點點,隻要為了兒子,就是讓她舍了命去,她也心甘情願。


    燁兒還那樣小,他天資聰穎,小小年紀便能看出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如果教人知道他是個父不詳母親遭人奸汙生下來的孩子,日後,他還怎麽抬起頭來做人,怎麽擁有大好人生?


    當年幼子夭折已經是蕊娘心中一大慟,她發過誓,一定要護好他活下來的哥哥。


    因此,賣身為奴,為嗜賭的林方回還債……她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她唯一後悔的,就是在林方回逃走前,沒殺了那個畜生。


    想到此處,蕊娘心中已做了決定。


    也怪她沒想到林方回會拿此事要挾她,那畜生是知道她婚前有孕的,當年林方回同意她進門,其實蕊娘還為此感激過。


    之後林方回也從來沒有提過,蕊娘本還以為他是出於男人的自尊,羞於提及。如今想來,恐怕他是清楚蕊娘會逆來順受,方才沒必要以此為要挾,現在意識到蕊娘欲徹底擺脫他,這才圖窮匕見。


    當下她封了一卷銀子,托人送出去給林方回贖身。


    這些都是她在秦府裏攢下來的,有月錢,更多的是秦母等人賞賜下來的頭麵衣裳等物,大部分都被她拿去換成了金銀,預備買房置地,給林燁積攢家業。


    此時蕊娘無比慶幸,還好她還沒來得及買地,否則那些產業就都落在林方回手裏了。如今銀子放在秦府,林方回也不能來搶,隻能一次次地遞信進來要挾她。


    不幾日,玉姝忽然打發人過來請她去說話,她早有預料,換了衣裳,跟著那小丫頭去了。


    玉姝正在房中作畫,畫幾筆,又盯著窗前架子上的鸚鵡怔怔出神,見她來了,放下湘管,忙笑著讓人看座上茶。一時二人坐定,玉姝道:


    “姐姐,我聽外頭遞話進來說,林方回叫人贖出去了?”


    蕊娘笑道:“是我拿銀子去贖的,多謝姑娘心了。原想來跟姑娘說,隻是不知如何開口。”


    眾人都相顧變色,錦瑟第一個沉不住氣,忙道:“姐姐,你糊塗了!如今那畜生還沒鬆口你就拿了銀子,再提和離,他如何會答允?”


    蕊娘眸光微閃,垂下眼簾,半晌方道:“我不和離了……”


    “到底他是燁兒的父親,他也與我說了,定會改過自新。姑娘也知道,他原是個秀才,讀書識字的,我想……我想與他好生過日子。”


    一番話說得眾人都沉默下來,錦瑟氣得臉上發怔,正欲再說,玉姝忙攔住她,想了想,輕聲道:


    “姐姐,你真的想好了?”


    蕊娘心中苦澀,抬起頭,麵上卻笑容和婉:“是,我想好了。”


    唯一的辦法,徹底擺脫那個畜生,讓他永遠也無法威脅到兒子的辦法,就是他再也開不了口。


    一時蕊娘從玉姝房中辭出來,天上又飄飄零零地下起了雪。


    她知道眾人都對自己恨鐵不成鋼,但她心裏的那個決定,誰都無法言明,也隻好辜負她們,讓她們對自己失望了。


    回至秦沄院中,時近黃昏,因冬日天短,此時天已黑了。她途經那十幾株梅樹時,忽見一人站在那裏,看著早已經化成四灘殘雪的雪人出神。


    蕊娘一怔,待看清那人是秦沄,下意識便想躲開。


    但秦沄已看見了她的燈籠,大步走過來,忽見他伸手,蕊娘一僵,那手輕輕地,幫她撣掉了肩頭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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