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寡的……舊相好?


    樹叢那頭又傳來些嘰嘰喳喳的動靜,那人哼了一聲:“放著現成的美妾不要,君侯轉身就率軍劍指隋州,為的是什麽?自然是因為隋州城裏邊兒有更吸引君侯的女人了!”


    她說得言之鑿鑿,好似確有其事一般。


    充當耳報神一角的女使喚作蘭苕,見眾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看她,更是得意,忍不住抖落了更多消息出來:“你們進府晚,不知道,君侯當年還未發跡前,和趙郡李氏家的三娘有過一段兒情。後頭陰差陽錯麽,咱們君侯獨身多年,那位李三娘則是嫁了隋州州牧的長子陳隆,這世道亂,陳隆那‘小戰神’的美名也不抵用,這不,前兩月人就死在了幽州城門口,這一仗可以算是慘敗,叫隋州虧了好大的元氣!如今李三娘新寡。君侯得了消息,可不就想著重溫舊夢麽?”


    有人驚訝道:“瞧君侯四處征戰,總不歸家的樣子,我還當君侯真要當老光棍兒呢!沒想到這世上竟也有讓君侯放在心上的女人。既然君侯都去了隋州,那多半是抱著重溫舊夢的想法吧!說不準下次君侯回來時,就要給咱們帶一位名正言順的女君回來了!”


    說到‘名正言順’這幾個字,眾人語氣更加微妙。


    “至於芳菲苑那個……哼,嘩眾取寵罷了。”


    明媒正娶的女君還沒有過門,翁氏女就將君侯點頭納她的事兒鬧得人盡皆知,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和親的玩意兒罷了,真以為是什麽特別光彩的事兒不成?


    雖然沒有看見她們的表情,但是聽到那譏諷的語氣,杏香都能想象到她們那副刻薄的嘴臉。


    翁綠萼拉住杏香,輕輕搖了搖頭,主仆倆悄無聲息地走到另一端路,到了芳菲苑附近,周圍冷冷清清的,杏香這才開口:“娘子,君侯還有那些人這樣待您,您就不生氣嗎?”


    杏香說著說著更生氣了,娘子是雄州州牧唯一的女兒,出身高貴,容貌德行都沒有能挑出錯的地方。放在從前,做誰家女君都是名正言順德行配位的。


    娘子為雄州甘願獻出自己,君侯既然點頭應允了這件事,又怎能有眼無珠至此,在名分這事上含糊其辭,害得娘子受了好大的委屈!


    哪怕是妾,那也得有個章程禮法才是。


    如今瑾夫人隻將娘子撩在一邊不聞不問,再看府上人那些人嘴臉的前後變化,杏香氣得抹起了眼淚,天殺的蕭持,竟害得娘子淪為整個平州的笑柄!


    翁綠萼望著小徑旁的兩盆山茶花出神,語氣平靜:“他有喜歡的人,那很好。雄州的百姓能過上平安寧靜的日子,我能有一個地方度過餘生,這是他給予我們的恩德。杏香,以後不要再說抱怨的話了。”


    蕭持並不欠她什麽。


    翁綠萼慢慢呼出一口長氣,用絹帕擦了擦杏香臉上不自覺流下的淚,柔聲道:“好了,我們回去吧。”


    她的語調一如既往溫柔平和,杏香聽得心酸,怏怏哦了一聲。


    翁綠萼原以為今日也會像前幾日那樣,平靜沒什麽波瀾地過去,卻忽聞萬合堂來人,說是瑾夫人叫她過去幫著接待客人。


    杏香聽了這話,歡喜得來險些打翻了手上的水盆,等送走了前來傳話的采薇,她迫不及待地拉著翁綠萼做到梳妝台前,望著窗前那幾叢修竹,杏香現在也不覺得它們淒清陰森了——分明是怎麽看怎麽美嘛!


    翁綠萼由著杏香發揮,心中卻在反複思忖著剛剛采薇臉上微妙的異樣神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看著杏香她們真心為她高興、驕傲的樣子,翁綠萼抿了抿唇,沒有吐露出心底的擔憂,換了一身大方得體的裝扮後,很快便去到了萬合堂。


    ·


    蕭持如今征霸一方,作為他的母親,這君侯府上唯一的女主人,瑾夫人身份與昔年自不可同日而語,看著對麵通身泛著清高之氣的貴婦人,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客氣道:“我這身子不爭氣,難為你特地上門來看我。”


    高夫人微微一笑,放下茶盞,這個動作恰好引得她手腕上套著的翡翠鐲子輕輕叩在紫檀小幾的邊角上,發出噠一聲脆響。


    “夫人不嫌我不請自來就好。我素聞府上的姑奶奶和愫真小姐愛花,府上正巧有幾個會蒔花弄草的婢子,培育出來的一盆煙籠紫牡丹品相極佳,這才想著送過來,給府上的姑奶奶和小姐瞧個新鮮。”高夫人笑著說完,又道,“聽說君侯府上來了一嬌客,我今日送這煙籠紫牡丹過來,也算是厚顏做第一個來府上賀君侯添美之喜的人。”


    你也知道你是厚顏?


    瑾夫人心裏膩味這些無甚意義的對話,但也知道一向清傲的高夫人肯把話說到這份上,有來有回,她也得略軟和一下態度。


    她叫人去傳翁綠萼過來,又對著高夫人笑道:“那孩子是個懂事的,你見了,想必也會喜歡。”


    高夫人含笑頷首,心中卻不以為然,若真是個懂事的,就不會將她和蕭持那點兒桃色故事傳得人盡皆知了。


    想到了在家中哭紅了眼睛的女兒,高夫人眼中閃過幾分精光,這樣心機深沉的女人,須得盡早處置了才是。


    趁蕭持對她還沒有十分迷戀,趁她還沒有懷上子嗣……


    茶盞幾度開合間,高夫人身後站著的黃嬤嬤遙遙看見一紫衫女子穿過了一道月亮門,朝著她們所在的正廳而來,距離隔得仍有些遠,但隻瞧她環步從容,鬢發如漆,就知翁氏女並非浪得虛名,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黃嬤嬤狀似不經意地拍了拍腰間係著的香囊,裏邊兒的玉珠磕碰發出鳴響,候在廊下的盧氏女使看準時機,在翁綠萼抬腳即將跨過門檻時,抱著一盆牡丹撞了上去。


    ‘啪嗒’一聲,看見被摔在一堆碎瓷片裏的牡丹,原先顏色極正的紫檀金粉染上了幾分狼狽的土色,翁綠萼眼中湧上幾分愕然。


    高夫人目光難掩複雜地掃過翁綠萼周身,雖有首飾,但並無金翠,色澤淡薄,宛然天真,莫若是蕭持這般正值英年的男人,就算是閱美無數的她,也不由得為翁氏女的美貌失神一瞬。


    越是驚豔,高夫人就越是堅定自己先前的想法,看了瑾夫人一眼,語氣中帶了些遺憾:“這盆煙籠紫牡丹難得,本想著讓姑奶奶和愫真小姐也跟著欣賞一番,不曾想……罷了,年紀輕輕的女郎麽,總是浮躁些。夫人莫要怪責,不然就是我的罪過了。”


    “隻是可惜了這盆花……”


    高夫人自覺已經暗示得很清楚了,若是瑾夫人也有意與她們範陽盧氏結親,正好借著此次機會發作了翁氏女,一個尚未過明路的侍妾而已,她娘家如今式微,沒人替她撐腰,就地杖殺了也沒人敢說什麽。


    瑾夫人一張瘦長臉龐上沒什麽表情。


    那位捧著牡丹撞上翁綠萼的盧氏女使早已哭著跪了下去,口中不住地賠罪。


    事到如今,翁綠萼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深深呼了一口氣,默不作聲地蹲下.身去,看樣子竟是想捧起被摔得零落的花。


    高夫人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殘花敗柳,有什麽值得人再高看的必要呢?不必費心了。”


    翁綠萼恍若未聞,跟在她身後的杏香見狀急急跑了出去,不知從哪兒淘了個花盆過來,遞給翁綠萼,又半跪在地上打算幫她將散落一地的土捧進新盆,卻被一隻溫柔但有力的手截住了動作。


    “娘子?”


    翁綠萼抬起眼,平靜地迎上高夫人譏諷的眼神,淡聲道:“這盆牡丹早在我無心撞落它之前就已有頹相,夫人出身高貴,家大業大,又何至於拿一盆不甚鮮靈的牡丹來搪塞作上門拜禮?”


    “一派胡言!”


    高夫人自詡出身,自不肯和她眼中的一個下賤侍妾大小聲,她身後的黃嬤嬤會意地上前一步,厲聲喝止之後,又對著坐在上首的瑾夫人恭聲道:“夫人,切莫聽那起子小人胡言亂語。隻怕是有人沒擔當,害怕承擔損壞了牡丹的責任,這才說出這樣的笑話。堂堂範陽盧氏,怎會養不好一盆牡丹?”


    瑾夫人沒有給眼神殷切的黃嬤嬤一個眼神,而是看向了翁綠萼:“你為何說這盆牡丹早有頹相?”


    翁綠萼沒有畏懼於高夫人遞來的陰冷眼神,隻捧起先前的花盆碎片:“那位嬤嬤說得對,您出身高門大戶,自然事事都要做得精細精美,這個碎掉的花盆用的是黃地五彩蝠壽圓花盆,瓷器賞心悅目,隻是牡丹花嬌貴不易養,牡丹根係並不發達,將它移植在花盆中時,更需考慮水能不能澆透、根係在土壤中是否透氣。再者。”


    在場的人已經被翁綠萼的一番話吸引住了心神,杏香情不自禁喊出來一句:“再者什麽?”說完之後她又覺得害怕,偷偷睨了一眼上座的瑾夫人,見她臉上神情反倒比之前和緩許多,悄悄放下心來。


    女郎細白的手指落入土壤中,撚起牡丹垂下的根須,翁綠萼抬起頭:“這盆牡丹的確品相不俗,看得出先前是有人精心侍弄的。既然牡丹已經被人細心嗬護到開花之時,那便說明了它不可能自小在一個不透風的瓷盆中長大。但侍弄牡丹實在在要花費不少心血,在移盆之前,須得等牡丹根係稍微失水之後,將過長或是腐爛的根係修剪一番,晾幹之後再上盆。但如今這株牡丹的根係發腐,可見是時間匆忙,沒能等到牡丹恢複到最佳狀態就匆匆將它放到了一個華而不實的花盆中。如此行事,真是可惜了這株牡丹。”


    高夫人神情微僵,直至翁綠萼說完,她輕笑一聲,不屑道:“你不過是從雄州那種貧瘠的極北之城來的下等人,又如何能知道這許多?隻怕是你不想擔責,搪塞出這許多假話。”


    她如何能承認翁氏女說的是真的?要是真依她所說,高夫人就能猜出來她是聽聞蕭持納妾才匆匆借了贈牡丹的由頭登府。


    翁綠萼慢慢拭去手上沾染著的泥土,站直起來,看著一臉不悅的高夫人,微笑道:“素聞範陽盧氏中建有族學,族中子弟皆是遍讀群書,才高八鬥。夫人深受範陽盧氏家風熏陶,又何必用一地狹隘之觀念,就斷定雄州無花可開?世間之大,少有人能遍觀其中,隻要不做一葉障目的井中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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