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運他們還在伸長脖子,嘖嘖點評:“小娘子怎麽對著那小白臉笑啊?哎喲,笑得可真好看!沒得是她在外邊兒的情郎吧!”


    常年在軍營裏的男人們說起促狹話來,哈哈的笑聲飄了好長一串,遠在街尾的翁綠萼似有所感,回頭望來。


    下一瞬,她卻聽見了一陣隱隱熟悉的,重若奔雷的馬蹄聲。


    翁綠萼愕然抬眼,馬兒粗熱的鼻息離她不過咫尺,下一瞬,她被人攔腰抱起,青綠色裙擺邊緣的如意圈內繡了三藍枝葉簇擁著橘黃桂花,在半空中輕輕蕩出秀雅的弧度,帶著一點兒幽幽香氣,被馬兒撅起的熱氣一揚,又緩緩沉入塵土之中。


    張運他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目瞪口呆地對視一眼:“那青天白日搶人的,是君侯,沒錯吧?!”


    “君侯不是成婚在即麽!如今卻當街強搶民女!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有人默默替蕭持說話:“呃,你們有沒有想過,君侯搶的那個,就是咱們未來的女君?”


    據說翁氏女容德甚美,她入平州當日小小露麵一回,就有不少學宮子弟為她寫下讚美其容貌美而麗的駢文。


    張運被這麽一提醒,想起前兩日君侯聽說有讀書人特地為翁氏女寫下駢文讚歌時的臉色,嘖,可臭了!


    他嘿嘿笑了兩聲,覺得自己當初那句打趣,很有可能是真的!


    “慌什麽!待到下月初三那天去君侯府上喝喜酒,不就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君侯是娶妻,還是娶妻納妾,一塊兒辦嘍!”


    眾將覺得有理,看完了君侯當街擄走疑似女君的熱鬧,他們自個兒更想回家抱婆姨了!


    杏香在駿馬揚起的塵土中咳嗽了好一陣子,還不忘拉住伸手就要揚出十幾個小甜甜出去的鬱記舟:“欸,你別急啊!那是我們娘子的夫君,沒事兒的!”


    雖然她也被縱馬疾馳而來的君侯給嚇了一跳,但是他單手摟著娘子的腰,將她帶上馬的樣子,帥得杏香都忍不住替翁綠萼感到一陣小害羞。


    君侯和娘子,看著可真是般配!


    杏香樂滋滋地想著,沒有注意到鬱記舟變得有些奇怪的神情。


    “她成婚了?”


    杏香搖搖頭,又點點頭:“快啦。就在下月初三。”說話間,杏香與有榮焉地挺直了胸膛,跟著又想起蕭皎還在茶樓裏等著她們,她‘哎呀’一聲,和鬱記舟道別,“我得趕過去和姑奶奶說一聲,多謝你了啊小兄弟!”


    說完,她就急匆匆地跑了,留下鬱記舟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掌心裏還沒來得及丟出去的小甜甜,悶悶地皺起臉。


    ·


    馬兒似乎感知到主人激昂不悅的心情,跑得格外狂野,顛簸得來翁綠萼鬢發散亂,不得不用力貼緊身後的人,以此求得稍稍的安心。


    他的胸膛硬邦邦的,硌得翁綠萼有些難受,沒過一會兒,她就不自覺地繃緊腰肢,想要挪出他的懷抱。


    蕭持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中。


    他輕輕的嗤笑聲散落在身後疾馳而去的風中,隨後馬兒受到主人的授意,更是撒開了蹄子跑得格外縱情無羈。


    翁綠萼被這隨之而來的強烈推背感逼得不得不緊緊縮在蕭持懷中,繚亂的青絲如雲霧般散開,擦過蕭持緊緊繃著的下頜。


    漂浮在空氣之中,他日漸熟悉的那股幽幽香氣,陡然變濃。


    蕭持很喜歡縱馬狂奔,在被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帶過周身時,他會從繁忙沉重的軍務中解脫出來,得到片刻的寧靜。


    他一路策馬,到了平州城外的西郊。


    這裏是一片原野,連空氣中都帶著與城邑裏截然不同的粗獷味道。


    蕭持分神一瞬。


    剛剛攬她上馬時,他餘光覷了眼那個小白臉。


    嗤,又矮又瘦,好似白斬雞,翁氏女若是有眼睛,就該知道誰才是能配得上她的人。


    選他,不是很正常?


    蕭持的心緒隨著逐漸放慢的馬蹄聲,慢慢平靜。


    有一聲細微的抽泣,在隻有風聲的原野中,顯得格外明顯。


    蕭持皺著眉拉高韁繩,等到駿馬慢悠悠地甩著尾巴,閑庭散步般走著,他扶住翁綠萼微微顫抖的肩膀,迫使著她抬起頭看自己。


    ——那雙泛著盈盈水光的眼睛,就那樣哀怨而憤怒地望著他。


    蕭持有些不合時宜地,動了動喉結。


    許是跑馬跑得的確太快了,喉嚨有些幹,有些癢。


    “你之前,沒騎過馬?”


    話音剛落,蕭持自己都有些後悔,這問的是什麽話。


    那雙澄澈漂亮的眼睛裏淚光聚得更多,原野上的風一吹,她的眼角就有淚珠落下。


    蕭持看著那些晶瑩的淚珠滑過她色若新荔的腮邊,沉默地,又有些笨手笨腳地抬起手,似乎是想替她拂落那些惱人的淚珠。


    翁綠萼腰背繃得緊緊的,往後一躲,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蕭持眸色一沉。


    那些不高興卻又在下一瞬都變成了無措。


    “你為什麽要作弄我?”翁綠萼不想哭,吵架的時候掉眼淚,太沒有氣勢了。


    可她實在忍不住。


    近日來,初到平州的忐忑不安、聽聞流言後的驚疑不定、不知父兄與雄州近況的重重憂心,還有小心翼翼與他斡旋的煩躁……


    種種情緒堆在一起,翁綠萼忍不下去了!


    “欺負我,你很高興,是不是?”翁綠萼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眼周那一片玉白的肌膚被這粗魯的動作磨得泛起靡麗的紅暈,她沒有注意到,蕭持的呼吸也跟著那陣穠豔的紅色變得粗重起來。


    “我沒有。”


    幹巴巴的一句話,連否認都變得沒什麽可信度。


    翁綠萼抬起頭,正要控訴他的粗魯行徑,下一瞬,她的下巴卻被人輕輕捏住。


    有什麽軟軟的東西,貼緊了她。


    蕭持不是沒有看過女人哭。


    年少失怙,家產被族人瓜分,那時阿娘、阿姐的眼淚隻會讓他心底的憤怒與野望越發膨脹。


    但現在,看著翁綠萼落淚,他竟然覺得,有什麽洶湧隱忍已久的欲.望,在咆哮著,等待衝破樊籠。


    不想讓她哭。不想再從那張柔潤嫣紅的嘴裏聽見會讓他心癢難耐的抱怨。


    蕭持如有本能般,抬起她的下巴,重重地吻了上去。


    ‘啪嗒’。


    懸在她眼睫尾部,將落未落的那顆淚珠,因為某些人不得章法,卻又急切的貼近,顫顫巍巍地落了下來。


    沒入唇齒之間。


    蕭持掌心溫度愈燙。


    她的眼淚,是鹹的。


    ·


    到最後,翁綠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芳菲苑。


    等她回過神來,映入眼簾的是杏香焦急的臉。


    翁綠萼略帶著些迷惘的臉映入眼簾,杏香這下看得更清楚,更急了:“娘子,你的嘴怎麽紅紅的?是不是被野蜂子蟄了?”


    “春日裏野蜂忙著采花蜜,性子都可霸道了,一有不高興就要蜇人!”杏香這話說得很是肯定,“丹榴那兒說不定有藥丸子可以治,婢給你去找找!”


    說完,人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翁綠萼都沒來得及叫住她。


    唇上仍傳來隱隱的疼痛,翁綠萼羞於去照鏡子看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模樣,幹脆翻身把自己埋在了被子裏。


    人陷進柔軟芳馨的被褥裏,這樣具有安全感的姿勢包裹下,翁綠萼卻發現自己的心亂糟糟的,遲遲靜不下來。


    她忍不住想,不久之前,在馬背上,在原野裏,發生的事兒。


    那隻輕薄了她的野蜂子,實在討人厭。


    蟄了她,還不許她繼續哭。


    真是一隻輕浮、霸道、不討人喜歡的野蜂子!


    翁綠萼忿忿地給他打上標簽。


    ·


    翁綠萼唇上的紅腫用過藥後,慢慢就退了下去。


    見蕭持大步走了進來,翁綠萼心頭一跳,來不及浮上羞赧或是慌張的情緒,就被他直勾勾落在她唇上的視線給弄惱了。


    野蜂子!登徒子!


    蕭持全然不知道翁綠萼此時正在心中碎碎念著罵他,他十分自如地走過來,因為常年握槍而粗糲溫熱的指腹輕輕擦過嫣紅唇瓣。


    “不腫了。”


    語氣平靜,不知是高興,還是遺憾。


    翁綠萼暗暗瞪他一眼。


    還好意思提?


    她的小動作都被蕭持看在眼中。


    他


    臉一沉:“又撒嬌?”


    翁綠萼稀裏糊塗地又被他擁進懷中,她愣了愣,正想分辨,卻聽得他帶著些無奈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下午時,我已派人去信給你父兄。讓他們前來觀禮。”


    這已經是蕭持能做的,最大讓步。


    她是個糊塗心軟的性子,那就讓他當這個壞人。總之,過了他們的婚儀之後,翁家那父子倆休想再與她有什麽攀扯!


    冷不丁聽到這個消息,翁綠萼很是歡喜,也不覺得他的懷抱硌人了,柔柔地靠在他懷中,感激道:“多謝君侯。”


    鼻間浮動著沁人心脾的幽香,聽著她高高興興地向自己道謝,蕭持本該滿足了。


    ……但他前不久,才開了一點竅。


    察覺到他又開始用那種令她頭皮發麻,好像下一瞬就要被他連骨頭帶皮吞噬入腹的眼神盯著她,翁綠萼低下頭,躲出他的懷抱:“妾,妾去給君侯泡茶!”


    說完,她迫不及待地轉身出了門。


    蕭持看著她急匆匆的背影,沒有追上去。


    隻停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摩挲指腹,好似在懷念那陣柔軟得不可思議的觸感。


    ……為色所迷的感覺,似乎,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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