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帕瑞戴斯大陸的最南端,緊靠海灣,有一座巨大的城市,名為帕瑞戴斯之城。那裏神廟林立,建築聳入雲霄。皇宮齊古拉特[1]位於它們正中,城內每一磚一瓦都被精雕細琢;那裏的居民,無需勞作,隻要伸手向上帝索取,便能衣食無憂,綾羅錦衣。那裏的人壽命要長於這世上任何一城,任何一國;那裏瘟疫不侵,旱澇皆收。因為那裏是宇宙的首都,上帝的居所。


    天城並沒有護城河,因為從不可能有人想要去攻打它。它的城門為藍色,城牆為土灰色;矩形城垛,十字形銃眼,突堞有著半圓形倒角。城牆上每隔一個半長繩的地方會有一座敵台,而每隔五座敵台,向內凹陷的地方會有一座棚樓。城門正對西方,內外兩層,內層較高外層較低;釉麵磚牆,青金石色打底;城門前本是一片鬱鬱蔥蔥的草原,不過近年來因風沙和疏於打理而漸漸幹枯,荒土漸露,隻剩下零星的野草。這塊空坪與遠方的曠野相銜接,呈一個傾斜的坡形。


    ***


    烏列爾率領天軍守於城門前的穀地,他本是掌水的座天使,善於海戰;能與拉斐爾配合,呼風喚雨,放出雷鳴電閃,冰雹寒風。現如今,他雖官拜天軍總兵使,但處於此旱地之上,也隻能落得孤掌難鳴。守於此處的天使軍約有八十萬之多,分列城門左右和城牆之上,由力天使和能天使兵團組成。在上古,兩種天使有位階之差,現如今卻為平級,且能力並無明顯之區分,皆有大力、異能和秩序修複之力;他們中的大多數,翅膀已經退化,雖保有外觀但隻能微微躍起地麵,作發力增效之用。每一位天使戰士個體,雖能力有限,但合力之後,力量同樣不容小覷。除此以外,天軍還有戰象千頭、刀輪戰車萬輛;以及那由上帝親自注入了大能權柄,死後立即重新站起,仍能用作肉盾作戰的亡靈屍群軍十五萬;還有從極東之地中征來的山民雇傭軍八萬。


    烏列爾在城牆上行走,查看弓箭手是否已經架好了弓弩,剛被提拔為其副官的座天使撒拉菲伊爾[2]緊張不安,他上前問道:“他們會攻來麽?”


    “我們隻是聽差的。”烏列爾抱怨道,“反正……我們的死活還不如那棵樹重要。你敢相信嗎?天使長帶走了我一半的兵力,被他派去守那棵樹了。隻因為他擔心一些猴子會到那邊去放火……”


    “但願他們是去攻那園子了……”


    這時,天空稍微陰沉下來,大地上吹起微風,飛鳥四起,從遠處傳來幾聲驚鴻之鳴,而後隻剩下萬籟俱寂。


    “我討厭這種安靜……”撒拉菲伊爾雙臂交叉於胸前,開始祈禱。


    腳下的轟隆震動,中斷了他的禱告,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看到眼前的一切被從坡頂湧下的人海鋪滿。他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雙腿發麻,握住劍柄的那隻手止不住的顫抖。


    “撒拉菲伊爾!撒拉菲伊爾!”烏列爾用力的搖晃他的肩膀,才讓他回過神來,“你在做什麽呢?!快去伊甸園,把米迦勒叫回來!快去!”


    撒拉菲伊爾拂去汗水,點了點頭,振翅而起,穿過城區上方,向西南奔去。他的身後是人聲鼎沸的呐喊、鐵器的碰撞、嘶鳴與慘叫混合的巨響,但他卻什麽也聽不到了,耳朵裏隻有長而刺耳的鳴聲,目眩讓他的視線模糊,心悸讓他飛得左右搖晃。


    哐當!他猛地撞到了另一位正在高速飛翔的天使,好在那人十分的清醒,一把拉住搖搖欲墜的撒拉菲伊爾:“撒拉菲伊爾!你要往哪邊去呢?!”那人問道。


    “巴拉基勒[3]!我要往伊甸園去,向天使長通報,叫他趕快回來支援!”


    “發生什麽事了?我剛從君上那邊過來……”巴拉基勒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城牆方向,烏列爾吹響號角的聲音,“知道了!你快去吧,我去通知君上。”


    ***


    此刻,整個原野像是長滿長槍和旌旗的刺蝟後背;在戰場上空,烏列爾正焦頭爛額。


    他收起號角,因為他的士兵已經亂作一團,他們聽不到他的命令,也分不清東西南北,胡亂地捅著長槍,揮舞著短劍,向四麵八方貼上來的敵人衝撞而去;自家的戰象因為受到驚嚇也已不分敵我,隨意地到處踐踏,所過之處,皆是一團踩爛的泥肉。力大無窮的亞人士卒,伸出粗重的臂膀,用開山裂石之勢,揮舞重拳,與力天使戰士扭打在一起;騎在戰馬上的人類鐵騎,與那至多飛過自己頭頂的能天使們激烈鏖戰,可那礙事的翅膀要麽是被一刀砍下,要麽就是被那身軀龐大的烏裏迪姆[4]犬頭人一把抓住,然後從中間將整個身體撕碎。敵人瘋狂地收割著那些難以跳起竄高的天使們的頭顱;那些從地下世界來的加盧獸翱翔在天空,時不時地叼走幾個最勇猛的天使戰士,把他們扔到牆壁上去摔成幾段。當然,敵人那邊的指揮也沒好到哪兒去,半獸人、步兵和騎兵團早就沒有了排陣可言,分散穿插在各個方向,沒有領隊,自發地、一股腦地衝過來;但他們的士氣太過高漲,而且但凡倒下,就有源源不斷的義軍和民兵從坡頂的地平在線冒出來,補充到戰場上。


    他們至少有幾百萬人,烏列爾心想,他必須用上他的法力,否則這局麵恐怕難以收拾了。這時,天上突然飄起小雪,落在烏列爾肩頭的鎧甲上,而烏雲遮蔽了太陽。這就是天助的機會,烏列爾向上飛去,一頭紮入雲端,把水珠結成冰晶,削成萬把鋒利的尖刀,帶著那些雹子,從天而降;而他自己的手中握著長長的冰錐,從那雲縫中灑出的陽光透過,像是手握一支水晶長槍,從淩空俯衝而下,向著地麵上,那正在前方激戰的人類首領——騎著一匹潔白飛馬的奧萊克西衝來。


    嗖的一聲,烏列爾拋出手中的冰槍,刺中那來不及閃躲的“風暴”飛馬的後脖頸,然後從它前胸穿出來;頓時,鮮血噴濺,“風暴”踉蹌而倒,奧萊克西也從馬上摔下。當他從地上爬起來,還來不及悲傷,就看到周圍的義軍戰士們紛紛被冰雹擊中,倒地而亡。


    “小心!”尼納祖衝來,將奧萊克西撲倒,而後轉身揮手,一段冰錐瞬間化為水汽;接著,尼納祖衝上雲霄,與烏列爾對峙起來。奧萊克西再次起身,撿起鐵劍,與幾個試圖將他包圍的士兵作戰。但很快,尼納祖屍體就從高空墜落,摔在他身邊的屍骸附近,使他猛地一驚,險些滑到。幸好他反應及時,用力猛踢敵人地膝蓋,一劍刺進他後腿的肌肉,挑斷了敵人的韌帶,才從險境脫離。


    “將軍!”尼納祖的兒子寧吉什齊達翻過屍山血海,來到奧萊克西身邊,“我的父親剛才到你這邊……”還未講完,見奧萊克西手指一方,便潸然淚下:“父親!”可惜,老法師已經斷氣。同樣,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悲傷,他擦去眼淚,轉過身來,對奧萊克西說道:“將軍!我軍中部傷亡慘重……而左翼,也就是靠近東部的位置,突然遭到不明敵人的襲擊,他們從長滿蘆葦的濕地中劃船而來,可能是埃蘭的部隊……”


    奧萊克西仿佛沒有聽到他說的似的,從血霧中拔出一支長槍,而後說:“堅持下去!我們要趕在米迦勒到來之前結束這場戰爭……”說罷,便繼續作戰去了。


    一隻怒蛇獸木什胡什來到人王的麵前,其全身長滿鱗片,後腿像鷹的爪,前肢如獅,長長的脖子和尾巴,有角的頭和長舌,蛇一樣的麵孔和冠冕;他屈膝俯身,願主動成為人王的坐騎。卻之不恭,奧萊克西登上神獸,跳到高處,見城牆上的弓箭手已經不多,便喊道:“向前!向前!推倒城牆!不要忘了城牆!”


    ***


    這時,天空中突然掠過一道激芒巨閃,一個巨大的光點懸停城牆上方。接著這個光點在空中快速移動,發出詭譎而巨大的聲響。奧萊克西立即向後撤到後排己方弓箭手的位置,並向後麵的魔法師喊道:“是米迦勒嗎?!怎還是讓他是搶先了一步!”


    然而那些魔法師卻都怔住,驚愕地盯著這個光點,搖了搖頭:“不是米迦勒,是雅威。”


    奧萊克西整整停頓了有半格什秒的時間,而後才深吸一口氣,回過頭來,連忙向那義軍的第一神射手——大胡子拉赫穆[5]喊道:“把弓和箭給我!”拉赫穆將弓和箭筒丟給他,奧萊克西接住後,騎著蛇獸,向西邊奔去;他目視著光點,而光點也好像在目視著他。


    很快,光點朝奧萊克西的方向飛速奔來,流星趕月,好像認準了他是義軍的首領似的,想要擒賊擒王。奧萊克西搭弓上箭,靠位輕瞄,待光點飛至其頭頂前方,蛇獸前足躍起,與地麵幾乎垂直;奧萊克西持弓拉滿,撒手而出,那支箭就那樣放射,向天空竄去。


    一聲淒厲地嗚鳴,響徹天空;光點變得暗淡,從刺眼奪目的光斑變成了閃爍不定的光暈,迅速向後倒退,向城內飛去。


    見到主人被射中,一直躲在雲裏的座天使烏列爾,倉皇地逃離了戰場。


    “發生了什麽?!”寧吉什齊達與其他趕來的人並沒有看清剛剛發生的事。奧萊克西卻絲毫沒有準備停下來休息的意思:“他被擊中了!我要馬上去追他!”他立即動身向城牆的方向奔去。在那之前,前赴後繼的亞人力士們已將北段城牆的東側撞出一道裂痕。接著,一隻隻的飛獸搬運著巨石,不斷向那個裂痕砸去,直到砸出一個豁口。當奧萊克西趕到時,剛好足夠他與木什胡什一起通過。


    ***


    就在奧萊克西從洞口進入天城不久,米迦勒與加百列的援軍趕到了戰場。他們的力量遠在座天使之上,很快就放出了大異能,擊在義軍的身上。這時,從東方來的魔法師們,以皮尼基爾為首,投誠義軍;他們帶來那放置時空裂縫的權柄,將奧萊克西的聲音投放在無數瀕臨末日的“監獄之星”之中,為那些願意加入到反抗者隊伍中的各個世界的生命,提供時空門,使他們在自己世界末日前的瞬間降臨這天城的戰場,幫助義軍,抵禦熾天使和智天使的力量。


    ***


    在加百列也離開後,人類之軍進入了伊甸園,終還是點起了那把大火,燒盡所有的生命之樹,但隻有那一棵樹,那一棵在烈火中屹立不倒,毫發無損的亞當之樹——那分辨善惡的智慧之樹。


    ***


    此刻,奧萊克西騎著怒蛇神獸,攀登在齊古拉特宮殿那上萬級的石階上,通向塔頂天神的住所。


    他確信雅威已經身負重傷,而地上的血跡為他指引著前進的方向。當他到達頂層的平台時,他讓木什胡什先行離開,因這裏太過危險,但他的神獸卻堅持要與他同行。


    於是,奧萊克西勸說:“你的使命已經結束了。你看,你的族人還在苦戰,他們需要你。”木什胡什就離開了,而他獨自進入這座宮殿,這裏現在已經沒有防守的士兵,大臣與宮女也可能早就已經逃命去了。


    ***


    宮門大開,落地的窗幔隨風飄蕩。奧萊克西順著地毯上血漬向前走去,將至主殿之時,他見印跡正在擴大,在地麵上呈現拖拽之勢,便用右手,握住腰間劍柄,隨時準備應戰。


    這時,一個五歲大的男孩從殿內一個角落向他跑來,抹著眼淚,一把摟住男人的腹部,推搡著不讓他繼續前進:“爸爸……爸爸……放過她吧,放過她吧……”


    男人半蹲下來,仔細端詳著男孩的麵孔。突然,男人的眼淚浸濕了他的雙眸,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納迪納普利!是你?!你怎麽會……”


    這時,一個管家打扮的人,穿著黑色長衫,向他們這邊緩緩地走來,奧萊克西抬頭望去,一眼就認出他是那位清早來訪的神秘客人。隻不過這一次,他沒有遮住自己的臉。所以幾乎也就在一瞬間,奧萊克西便認出了他——那自從到了這帕瑞戴斯,就失去聯係的耶胡迪爾,隻是他看起來依舊很年輕。


    這位老朋友眼含熱淚,微笑著向奧萊克西點頭示意。


    時間好像凝固在了這一刻,因為奧萊克西已經意識到了什麽。他親吻男孩的額頭,然後掙脫開他的阻攔,徑直向殿內走去。耶胡迪爾拉住還要追上去的孩童,把他帶到一邊,安撫慰藉。


    這是一間寬闊的房間,環繞四周巨大的落地窗敞開著,但是王座的位置顯然被搬離原位,它本應坐北朝南,但那處北麵的王座基台現在空空如也,那朝向南麵的伊甸園的幾扇窗戶,也已被緊緊地封死,邊上還加蓋了一間簡陋的側房;王座被生硬地置於了房間的正中,麵朝著東麵大海的方向。而地上的血跡一直通向那裏。


    王座的靠背遮擋著男人的視線,直到他繞過那裏,才看到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她。她一隻手搭在王座的扶手上,身體已經從上麵扭曲滑落。但她仍然穿著那件精致美麗的無袖連衣裙,裙擺到腳踝,末梢是扭曲的簇絨流蘇。她的胸前流淌著血液,而她的另一隻手裏握著那折斷的箭羽。


    “蘇珊娜!”奧萊克西再也無法忍受他的悲傷,淚如泉湧,“蘇珊娜……”男人把她抱在懷中,“蘇珊娜,為什麽?為什麽……”


    “啊,你來了……”她緩緩睜開了眼睛,麵色已經蒼白。


    “蘇珊娜,請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而你究竟是誰呢?!至少告訴我你真的名字……”


    “我的真名嗎?我的名字是伊什塔爾[6]。”


    “你究竟是誰?究竟是誰啊?!


    “我是……所有人……”


    “所有人?!什麽意思!請告訴我!”


    此刻,她望向她的故人,強忍著疼痛,露出美麗的笑靨,“你還記得……還記得那首詩嗎?”


    “詩?什麽詩?!”


    “你忘了嗎?我們在山上,看著晚霞,我念給你的……”她用盡力氣說完這句話之後,慢慢地低下了眼眸,然後輕聲地念著:


    “在天空覆蓋之下,


    在無盡的海洋之中,


    在山澗,在田野,在深林,在沙漠……”


    [1] ziggurat,本意“突出的,建造高”,來自古代亞述語中的ziqqurratum(高度,尖峰),是一種在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建造的大型結構.它具有梯田複合體的形式,連續後退的樓層或水平,蘇美爾人認為眾神住在ziggurats頂部的寺廟裏,所以隻有祭司和其他備受尊敬的人才能進入


    [2]希伯來語:???????,英語:sphiel或 stiel、sealtiel;東正教譯撒拉斐伊爾,名字意為“向神祈禱”或“神之禱告”,是東正教會和民間天主教傳統中的七大天使長之一


    [3] barachiel或 barakiel;東正教譯瓦拉希伊爾,希伯來文意思為“神的雷光”或“神的祝福”,有時也叫拜拉潔(barachiel)、巴比爾(barbiel)、拜丘(barkiel、barchiel)或巴拉魁爾(baraquel),主要的熾天使之一,他借著持神的閃電持行他的統治


    [4] uridimmu,是一種古老的美索不達米亞神話生物,以人頭狗人的形式出現,其第一次出現可能是在加喜特時期


    [5]英語hmu,又釋作“拉赫木”,意思是“多毛的”,是阿卡德神話中的神靈,上文曾提到過是伯利恒城市的來源


    [6]即伊絲塔(shtar,又譯作伊什塔爾、伊西塔),是美索不達米亞宗教所崇奉的女神,亦即是蘇美爾人的女神伊南娜和閃米特人的女神阿斯塔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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