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至,雨霧蒙蒙。


    棠溪琰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長街盡頭,默默地看著空寂無人的龍首街,清冷的微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更添三分寂寥。


    這怎麽跟傳說中的柴桑城不太一樣啊。


    是因為下雨了麽?


    念頭一閃而過,慕名而來的少女朝著街上邁出一步,前方頓時有數不清的氣息撲麵而來,或打探或威懾,似乎對她這個外來人,不太友好啊。


    少女唇畔漾起似有若無的笑意,一雙純澈澄淨的杏眸饒有興味地看著滿街的攤販。


    賣肉的屠夫,繡鞋的老太,目光癡迷地望著不遠處擺攤的包子小西施的賣油郎,以及兩位緩緩走入酒肆的少年。


    少女微微仰臉,酒肆的名字很有意思,東歸。


    頗為適合她這種遠行而來的客人。


    她微微一笑,抬腳踏進酒肆,就聽青色雲紋錦袍的少年說道:“西南道近日有一件大事,而且是個大喜事,按照我的計劃,以我這一手釀酒術,可以先成為柴桑城第一釀酒師……”


    有一件大喜事?


    棠溪琰杏眸微轉,目光落在散落在地的桌子上,“請問,現在還賣酒嗎?”


    正在閑聊的兩個少年猛地轉過身來,目光驚疑不定地看著突然出現的藍衫少女,粗布麻衣的少年更是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呈保護姿態站在錦衣少年麵前。


    此人看著麵容稚嫩,卻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身後,實力定然不俗!


    見狀,棠溪琰也不惱,隻笑著重複了遍:“請問現在還賣酒嗎?”


    確認了她真的是來買酒的,錦衣少年連忙站了出來,熱情地回道:“還賣的。”


    說著,他又抬手指著牆上,“這是酒譜,姑娘可以看看,想要喝什麽酒?”


    棠溪琰抬眸望去,酒譜就掛在牆上。


    桑落、新豐、茱萸、鬆醪、長安、屠蘇、元正、桂花、杜康、鬆花、聲聞、般若。


    十二盞酒,一盞二十兩。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錦衣少年身上,“就桑落吧。”


    桑落酒,六月初六桑葚熟落之後製曲,九月初九桑葉落時用曲和水釀製,釀成後封存,經過葉落枝枯之秋冬,到來年桑葚成熟時再開封,清香純正,入口綿柔,剛好適合女子飲用。


    更重要的是,名字很好聽。


    懸食同枯枝之年,排幹桑落之辰。


    錦衣少年爽快地去酒窖取酒了,少女泰然自若地找了個空位坐下,對粗布麻衣少年打量的目光視若無睹,隻是頗有趣味地看著對麵的屠夫手起刀落地剁筒骨。


    屠夫抬起頭,麵目凶狠地看著直勾勾地打量他的少女,“咚”的一聲用力剁開筒骨,殺意騰騰。


    恰逢此時,錦衣少年端著酒盞回來,“桑落雖然入口綿甜,但卻有幾分後勁兒,姑娘可是善飲之人?”


    少女燦然一笑,紅唇微掀:“酒量尚可。”


    雖不是千杯不醉,但也不會一喝就倒。


    纖指端起酒盞,少女低頭輕嗅著清甜的酒香,眸中亮起一絲星光,輕輕淺抿了一口,秀眉微微揚起,讚了句:“好酒!”


    “是吧?”錦衣少年郎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七歲那年第一次喝酒,九歲開始拜了八個師父學釀酒,如今釀酒八載,我的酒雖然還算不上絕品,但是也足以勝過尋常酒無數了。”


    “那便再來一盞般若吧。”少女拿出四十兩,“多的可喝不起了,我沒那麽多銀子。”


    錦衣少年郎愣了下,隨後看向她的衣著打扮,少女一襲湖藍色散花水霧綠草廣袖流仙裙,用以束發的銀杏發冠雖不是黃金萬兩,卻也價值千金,耳上懸著的東珠耳墜、腰間掛著的白色玲瓏玉佩,無一不是精品,價值不菲。


    這樣的人,跟他講沒錢?


    像是猜出了他的困惑,少女揚唇露出一個略顯窘迫的微笑:“初次下山,身上沒帶多少銀子。”


    錦衣少年郎看著少女微紅的臉,撓了撓頭,沒再追問下去,“姑娘既同是好酒之人,那我便再贈姑娘一盞元正,正適合像你這樣遠行的客人。”


    棠溪琰正要含笑致謝,忽然,天黑了。


    錦衣少年郎拍了拍粗布麻衣少年的肩膀,疑惑地問:“司空長風,天怎麽突然變黑了?”


    棠溪琰眉眼彎彎,一雙圓溜溜的杏眸彎成兩個可愛的月牙兒,俏皮地說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話音未落,她站起身,一手抓著一人的肩膀,足尖輕點,踏風而行,街上的眾人隻覺一縷清風拂過,須臾間,三人便到了一個還算隱蔽的角落圍觀。


    隻見,暗沉沉的天空下,銀絲微光流轉,身姿高大頎長的黑衣男子手持一把黑傘,足尖輕輕點在銀絲上,漾開漣漣水紋,他的動作看似緩慢,實則極快,幾個騰挪間,人就進了顧家大宅。


    見到這一幕,錦衣少年害怕地瞪大了眼睛,卻也清楚現在的處境,隻敢小聲地叫喊:“鬼呀!”


    司空長風連忙捂住少年的嘴,叮囑他別出聲。


    棠溪琰沒有理會兩人的互動,一雙清透澄淨的杏眸滿是好奇地看著黑衣男子消失的方向。


    都說暗河慕家極擅詭道秘術,這突如其來的黑夜,鬼魅翩然的身法,此人定是來自暗河,就是不知,是暗河的哪一位了。


    裏麵的人似乎沒談攏,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已經打起來了,聲勢浩大,光在牆角下聽,都覺得熱血沸騰。


    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瞥見顧府門口掛著的白色燈籠,上麵寫著碩大的“奠”字,棠溪琰微微眨眸,小聲地問道:“不是說西南道有大喜事嗎?我怎麽瞧著,不大喜慶啊。”


    司空長風目不轉睛地看著顧家大宅的方向,同樣小聲地解釋:“前幾日,顧家大公子顧洛離忽然暴斃,連屍首都不能落葉歸根,據說,是染病死的。”


    棠溪琰了然地點點頭,又問:“那這喜,又從何而來?”


    話音未落,濃稠的黑霧漸漸散去,天又亮了。


    司空長風忍了忍,最終還是提醒道:“姑娘,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想了想,他又補充了句:“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吧。”


    錦衣少年率先點頭:“好。”


    還不忘回頭看向少女,“姑娘,我們走。”


    棠溪琰衝錦衣少年彎眸一笑,三人剛走沒幾步,前方驟然出現一團黑霧,黑霧散去,執傘的黑衣少年驀然出現在前方,單手負於身後,背對著他們而立。


    錦衣少年和司空長風一驚,連忙拉著棠溪琰轉身就跑,孰料,背後也有兩個女子攔路,兩人的打扮都異於常人,其中一個,還是滿頭雪發。


    “哦……”錦衣少年被嚇得驚呼出聲。


    “嗨,好可惜啊,跑不了了。”


    棠溪琰聳了聳肩,嘴裏說著可惜,那雙清盈如玉的杏眸裏卻盛滿了星光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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