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的時侯, 淩姍才從醫院出來,騎車回家。


    她是回去給吳春雨做早飯。


    外麵賣的飯既不可口也不衛生。折騰了一夜,孩子已經非常疲憊了,如果能喝上一碗粘稠的米粥,既溫了身也暖了胃,還補充了水。


    回到家裏,她氣都沒喘一下便動手做飯。燒水,淘米,下鍋,做小鹹菜…


    然後就是翻出很沒用飯盒,仔細涮著。


    這一切都準備好以後,淩姍這才坐到沙發上。


    剛才忙忙火火地還真有什麽不適的感覺,可這一坐下來,疲倦和困意就一齊襲來:


    渾身酸酸懶懶的,腦子裏像漿糊一樣,這上眼皮和下眼皮開始打架。


    是啊,折騰了大半宿,加上過度的緊張,這冷丁一鬆懈下來,渾身怎麽能不懶散呢?


    看看米粥做熟還有一段時間,淩姍這才仰身把頭靠在沙發靠背上,閉上眼睛想小睡一會兒。


    可是腦子裏卻怎麽也靜不下來。


    昨夜的事卻像電影一樣一段段地回放。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淩姍便帶著做好粥和新拌的黃瓜丶香菜、小磨香油、米醋和白糖等材料做成的小鹹菜,還有煮雞蛋等裝成一摞子的提盒,便又騎著自行車朝醫院裏趕去。


    此時的醫院裏,趙昕正守在吳春雨的床邊。


    昨天晚上,吳春雨做完手術後被推回病房,淩姍、趙昕和盧非都表示要留下看護。


    考慮到盧非剛剛獻過血,身體需要靜養恢複,所以被她倆給堅決地勸回去了。趙昕要自己留下,可淩姍不放心吳春雨的發燒,執意不走。並開始極力勸趙昕回去,可趙昕說,吳春雨是男孩子,還是自己看護方便些。


    淩姍一想也對,於是就她們倆個都留了下來。


    這天蒙蒙亮的時候,也是人最困盹的時候。


    同樣折騰了一夜的趙昕,拉著吳春雨那隻打針的手,坐著坐著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就在趙昕睡著的當兒,吳春雨卻朦朦朧朧地醒了。


    他覺頭很暈很沉,似乎還有點疼。這渾身上下燥熱得難受,身上像火炭一樣, 所有關節仿佛都錯位地痛。


    特別是那條右腿,一疼疼到胯骨和腳指尖兒,而且像被誰給綁在床上一動都不能動。他咬著想試一試,可剛一抬腿,那種又麻又脹又酸又疼的感覺比觸電還快,瞬間襲過全身!


    五味雜陳,說不出的那種上大刑的滋味。


    吳春雨試圖轉頭朝兩邊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可腦袋像灌了鉛一樣地沉, 轉不動。並且嗓子眼裏也像有刺兒紮一樣的幹疼幹疼的。


    我這是怎麽啦?


    吳春雨奇怪地問自己。


    他昨晚的記憶斷片了。


    哦?這應該是醫院啊,自己正躺在白白的病床上?


    吳春雨想了半晌,終於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那不是在做夢吧? !


    一一姐姐?一一大雨?一一山根的石砬間?


    ……還有同學們的嘈雜呼喚……。


    記憶的硬盤在飛快地掃描。


    是,這不是夢, 這應該是真的, 真的……


    他的意識徹底恢複了,記憶的硬盤終於讀出來了。


    他想挺身坐起來 ,卻因腿一陣牽拉性劇疼而重新倒下。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右腿被梱得粗粗的,已經被高高地用紗布給吊了起來。


    \" 啊!——\" 他不由自主地叫出了聲。


    趙昕正在朦朧中,聽到吳春雨的叫聲便激靈一下醒了,他急忙地站起身來, 忙不迭地問道:


    \" 怎麽啦? 吳春雨, 你怎麽 啦? ! \"


    \" 趙老師?……我……我沒怎麽。……是您……您一直在護理我? ! \"


    趙昕點頭笑了笑,伸出手手輕輕地在吳春雨額頭上摸了摸:


    \" 呀, 還這麽熱! 快蓋好被,別再著涼了。"


    “我,我…"


    吳春雨還要說什麽,可張了兩次嘴愣是沒說出來。


    "要小便麽? 等著,我給你接! \"


    趙昕以為吳春雨是被尿給憋的,便說著話起身要去取痰盂。


    吳春雨晃了晃頭: \" 老師。我沒小便。\"


    \" 那……?來,喝點水吧!燒了一夜一定渴了吧。 \"


    趙昕說著, 伸手拿過桌上的水壺倒了一杯水, 之後便端著水杯, 坐在吳春雨身邊,用湯勺舀起一勺,又湊到嘴邊輕輕地吹一吹再喂給吳春雨喝。


    一勺,又一勺……


    就這細微的舉動,都被吳春雨一一地看到眼裏。


    真想不到平時線條那麽粗的老師,對自己竟能這麽細心!


    這太令吳春雨感動了。


    感動之餘,他想想自在老師麵前的那些表現,心裏深感慚愧,覺得實在是對不住老師。


    他就這麽想著,趙昕這一口一口地吹著,喂著。


    不知不覺間, 吳春雨這眼淚可就流下來了。


    他索性閉上眼睛、閉住嘴巴,搖晃著腦袋不喝了。


    \" 你怎麽了? 你別難過。你姐姐不會有事的, 很快就能回來,你放心吧。\"


    趙昕以為吳春雨是為姐姐的失蹤擔心而哭。便這樣勸道。


    吳春雨咬著嘴唇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索性把頭扭向另一邊, 還維續在哭。


    趙昕有點棘手。


    這怎麽辦?他想了想, 便放下水杯,笑著對吳春雨說:


    \" 春雨呀, 那……我就給你講個故事吧"


    吳春雨看了看趙昕,哭著點了點頭。


    趙昕說,"……這故事說的,有這樣父子倆人……父親呢是個大酒鬼。有一天他叫兒子去小鋪打酒。這兒子把酒打了回來。可進屋時卻被門坎子給絆倒了。這一摔不要緊,那這酒瓶子也就打碎了, 那酒就灑了一地。這爹呢一看可就急了, 趴在地上用舌頭去舔。這滿地的酒,他一個人也舔不過來呀, 一抬頭, 看見兒子還站在那兒發愣呢, 那他可就急了, 大聲對兒子喊道: 你還站在那幹啥?等菜呐? \"


    趙昕講到這兒才停住口, 他觀察著吳春雨的表情。


    你還真別說, 吳春雨真的就\" 噗哧\" 一下給逗笑了!


    趙昕自己這才也開心地笑了。


    其實, 趙昕是擔心吳春雨的鬱悶和情緒變化會對腦病不利。


    像他這種竹筒倒豆子,直來直去的人, 哪會拐彎抹角地講什麽笑話?


    這還是那天在休閑廣場看人家老頭兒們下棋時聽別人講的。


    吳春雨笑可是笑, 可誰知道他旋即又哭了!


    趙昕這下可沒轍了,忙問:


    “春雨, 你這咋又哭了?這又是為啥呀? \"


    吳春雨這才轉過頭來, 伸手抓住趙昕的手, 看著他,半晌才說:


    “趙老師,我……過去……錯怪你了。你是個好人, 好老師。淩老師也是好老師……都是我……不好! \"


    趙昕這才明白吳春雨為什麽哭。


    他笑著哄吳春雨:


    \" 那好哇, 咱們以後好好做不就成了嗎! 其實,你是個好孩子, 不就是有點調皮麽?這不算什麽, 長大就好了!… 別往心裏去呀! \"


    \" 哎呀, 聊得挺熱乎呀。\" 忽然, 門口傳來說話聲。


    \" 淩老師! \" 吳春雨抬起頭朝門口看去:原來是淩老師,。她的手裏提著一摞飯盒出現在門口。


    趙昕這才站起來起過身,笑著對淩姍說:


    \" 怎麽不多休息一會兒,來這麽早哇? 還不到6 點哪! \"


    "睡不著。"淩姍說著便走進了病房, 隨手把飯盒放在床頭櫃上, 然後才走到吳春雨麵前, 俯下身來,用自己的額頭對著吳春雨的額頭去試體溫,還一邊問:


    \" 好些了嗎? ……喲,還有熱呀?"


    淩姍直起身又看看點滴架上掛著的藥水瓶和滴管壺,一邊用調著點滴速度,說,“你這滴得有點快,每分鍾6o左右就行,快了容易心慌的。你這都已經好多了,昨天半夜都燒到三十九度多了,可把我們給緊張壞了。"


    吳春雨點點頭, 不好意思地笑了:


    \" 我可啥也不知道。沒事的,淩老師,我皮實,死不了。\"


    \"都這樣了還沒忘貧嘴呀?來, 咱們洗洗手, 洗洗臉吃飯。折騰了一夜, 早就餓了吧? \"


    淩姍一邊說著一邊取過暖瓶倒水, 兌好了水溫,麻和她將毛巾放進水盆,浸濕擰幹,這才過來給吳春雨擦手丶擦臉。


    吳春雨就像一隻溫順的小羊羔, 乖乖地任憑老師的擺布。


    但別看他表麵上很平靜, 可心裏卻在波濤洶湧地翻騰著。


    此時此刻, 他想了許多許多:有姐姐, 有自己;有學校,也有老師……想著想著, 他便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淩姍的手, 問道:


    \" 老師, 你們為啥都對我這麽好呢?這一無親二無故的, 我又是個壞學生,調皮搗蛋鬼, 總惹你們生氣,還…還損害了班級的榮譽……你們不煩我反倒還待我這麽好?你們圖什麽呀? 老師……\"


    淩姍和趙昕聽完吳春雨的話,心裏很有感觸。他倆相互對視了一下, 都會心地一笑。


    淩姍用手指輕輕一點吳春雨的額頭,誇獎地說:


    “淘小子不錯呀, 知道思考問題啦?那我告訴你吧,這很簡單呐:因為你是我們的學生,我們的孩子啊。你看哈,政府呢拿錢把你們托付給我們了,所以,我們就得對你們負責才對呀……。"


    說到這兒,淩姍便停住了口,她真一時還沒想好怎麽回答,便轉頭笑著問趙昕:“哎,趙老師,你說圖什麽呀?"


    趙昕嘴裏重複了一句:“圖什麽?",便馬上笑著回答道:


    "就圖你們能順利地、健康地長大成人, 去回報黨和人民, 能為國家做一點貢獻就行了……"


    "對。"淩姍接上話補充道:


    "人呐,都是這麽一輩傳一輩。老一輩把做人的經曆經驗、道理,把掌握的知識和教訓都傳給下一輩,人類才得以延續和發展呀。"


    吳春雨點點頭,說:


    “我懂了。就是說你們啥也不圖。可我們不能知恩不報吧?老師,你們放心,等我長大了混出人樣來,我弄套大房子把你們都接來,給你們養老。"


    "好哇好哇!"


    淩姍和趙昕幾乎同時高興地答應著。


    他們為吳春雨的知恩思想感到高興。


    接著,吳春雨又說:


    "……有仇不報是小人,有恩不報非君子嘛。對吧,老師?"


    淩姍和趙昕馬上就聽出這孩子話裏的話外音來了。


    她又用問詢的目光和趙昕交流了一下。


    趙昕無奈地晃了晃頭,深出了一口氣,這才又問吳春雨:


    \" 哎,我說你是從哪學來的這套話?……\"


    "評書裏呀。不都這麽說嗎?"


    吳春雨反問趙昕:"老師,這話不對麽?"


    趙昕卻搖了搖頭:


    “這個問題還是叫你的淩老師回答吧,她可是專家。"


    淩姍笑了。她對吳春雨說:


    "專不專家的無所謂啦,不過你既然說到這個問題了,我還真得說幾句。"


    "吳春雨,要弄明白這個事,這首先你要弄清兩個概念:什麽是君子,什麽是小人和什麽是仇恨。"


    “那你先說說什麽是君子小人吧?"


    淩姍問吳春雨。


    吳春雨皺起眉頭想了想:


    \" 君子就是夠哥們兒講義氣,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唄。那小人呢,小人就是總壞別人的人,像那個盧……"


    吳春雨想說盧非。可話說一半就又覺得似乎不妥,便把後邊的話給咽下去了。


    "嗨,就是這麽個意思吧。"


    淩姍點點頭:"那什麽是仇呐?"


    "仇……仇…?"


    別看這個詞常掛在自己嘴邊上,可真說起來還真說不明白了。


    他支吾了半天,才對淩姍說:


    "反正,反正壞我的人就都是我的仇人。"


    吳春雨說完,靜靜地等著淩姍的反應。


    然而淩姍卻沒有任何表現和表示。


    “老師,我…我說的不對麽?"


    “哦。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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