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子猶基仰望星空回想往事:


    “幾世之前,出征的時候多興奮啊。那時候公父、母妃和洛都在。嗬嗬嗬,沒想到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還啥本事沒有………”


    正想著,子猶基感覺被一隻無形的手捂住了嘴巴。一股無形的力量把他托起浮空,然後飛快地把他送到樹林裏。子猶基被輕輕放在地上,壓得地上落葉唰唰作響。那股力量消失了,子猶基連忙站起,正要叫喊,忽然怔住了。


    他雙眼閃爍,晶瑩的淚光在眼眶打轉,眼底一片欣喜。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問道:


    “洛,是你嗎?你終於到了?”


    “猶基!”


    熟悉的聲音。一個女人從陰影中走出,月光灑在她光潔雪白的臉上。子猶基終於看清楚了。熟悉的麵孔。她的頭發很短,僅僅到了肩膀,後麵似乎紮了條小辮子。衣服很奇怪!藍色短衣、直筒長褲、長筒皮靴。盡管模樣古怪,但是很漂亮。


    “月亮女神!”


    “嗯!是我。”


    這是芷洛的仙魂。從月亮來的神仙,總比未來穿越來的仙魂,更容易理解。芷洛的仙魂三步並一步上前,拉起子猶基雙手,上下打量著他。她目光柔和中帶著點點悲傷。眼尾中似有淚花。


    “女神,上輩子謝謝你的幫助。可,嗬嗬,可猶基無能。你走後不久又病了,然後死了。”


    “猶基,你聽我說。牧野之戰商軍必敗,你不要去。我現在帶你走。”


    說著,芷洛的仙魂拉著子猶基的手就要走。子猶基沒有動,目光炯炯地看著她,一字一句緩緩出口:


    “謝謝你,女神。就算死,我也要去。我的妻子,很多世之前的那個。她說我是邦之桀,是英雄。英雄是不會逃跑的。死亡對於我來說並不可怕。我怕的是渾渾噩噩如同牛馬一樣活著。”


    芷洛的仙魂眼睛濕潤了。子猶基不好意思地說道:


    “女神,你可不可以別變成洛的模樣?我,我想她了。看見了,總想擁抱一下。”


    芷洛的仙魂撲上去一把把他摟入懷裏。


    十幾天後,子猶基站在牧野戰場上,第二次為商王而戰。


    戰場上火球、光球、炮石亂飛,爆炸此起彼伏,無數巨響直衝雲霄。強風亂流卷起漫天塵土。氣浪一陣接一陣地衝擊著結陣的士兵。


    倉促應戰的商軍隻有兩營、不足百人的才力之士。這兩營精銳結成陣型。一營全是修士,他們的法力在陣法之中疊加起來,形成深紫色的護罩。抵擋著聯軍的猛烈轟擊。另外一營全是武夫,他們的內力通過陣法渾然一體,形成一層厚厚的虛化龜甲。在光球的轟擊下,乓乓作響。


    子猶基身為民兵,連頭盔都沒有,隻有一杆長戈。身邊很多人掉頭逃跑,連隊司馬、旅帥都逃跑了。他持戈傲然挺立,在人流之中巋然不動,眼裏閃著決絕的光芒,腦海中浮現出洛那悠揚、淒美的歌聲:


    “伯兮猶基,邦之桀兮。伯也執殳,為王前驅。”


    “我是洛心中的英雄!王的勇士!”


    一個白胡子老人飄浮在周師上空。此人仙風道骨,披著素白長袍,手持拂塵,渾身金色符文繚繞,頭後有著一輪金光。隻見他大喝一聲,拂塵揮灑,淩空畫符,一個比人還高的金色圓環憑空出現,環上咒文繞行。


    嗖嗖嗖,一道道金光符文激射而出,飛向商軍。聲聲爆炸之中,塵歸塵,土歸土。


    “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一個窯洞之中,一個嬰兒呱呱墜地,仿佛已經預知了自己的坎坷一生。子猶基無奈地重生了。他不想再臨人間,可地府的規矩不允許。


    大商滅亡了。那個故鄉早已不叫囂了。滄海桑田,再世為人的子猶基不再思念洛,不再懷念過去。他認命了。他開始刻意去忘記前塵舊憶。


    又過了幾世,子猶基被洛找到時,他已經是知天命的老人了。


    這一世的重逢,沒有激動,沒有相擁而泣。五十六歲的子猶基在河邊垂釣。他頭戴鬥笠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地像個雕像一樣。風塵仆仆的洛降落在他身後。她依然激動,一雙杏眼紅著,兩行熱淚流過臉頰,顫聲叫道:


    “猶基,夫君!我終於找到你了。”


    回答她的卻是淡然。子猶基緩緩收釣,站起,轉身,拿下鬥笠,麵帶微笑,但目光平淡。他用波瀾不驚的語氣回應:


    “洛,你終於來了。”


    洛表情稍有異樣,但喜悅之情仍然溢於言表。她快步上前想抓起子猶基的雙手,但子猶基沒有動作,淡然的表情,像是拒人於千裏。


    “你的麵貌似乎沒有變化。洛,恭喜你變成真神了。呃,現在好像叫真仙了。真為你高興。”


    洛在他麵前呆了呆,以這種話題作為開場白,多少出乎她意料。她沒多想,能夠看見她的夫君就好。一陣河風吹來,子猶基的身體晃了晃,就像他的白須白發一樣隨風搖擺。洛連忙攙扶著他。


    子猶基猶豫了一下,另一手搭在她的手上,帶著她緩緩走向岸邊的樹林。子猶基的目光依然平淡,語氣平緩地說道:


    “多世之前,還是大商那會兒。我聽說有個大祭司叫婦好。我想,應該是你了吧。”


    洛的一雙碧眼已經收了眼淚,但眼眶還是濕潤的。她點點頭,柔聲回答:


    “是的。時間很短,百年不到。我不稱職,自己請辭的。”


    “哈哈哈,你是不想承擔過多責任吧。”


    從旁人的視角,這二人更像是爺孫!


    洛扶著子猶基在一棵大樹下坐好,自己盤腿而坐,偎依在他身邊。子猶基突然歎息一聲:


    “洛,你應該找個伴的。幾百年了,孤苦伶仃的,太可憐了。”


    “猶基,跟我回家好嗎?”


    洛沒有接話,而是提問。子猶基搖搖頭,緩緩說道:


    “這裏就是我的家。樹林後麵有間草廬。”


    “你不舍得妻子兒孫嗎?”


    子猶基抬頭看天,目光黯淡,神色淒然,嘴角微微顫抖,好一會兒才低頭歎氣。洛的目光突然淩厲起來,眼底閃過一抹殺氣。她憑讀心術知道,兩年前子猶基的三個兒子在山上挖了個墓,把他扔進去,讓他等死。因為他體弱多病,不能勞作了。幸虧被一個奇怪的女人救走,送到這裏安老。


    子猶基看她神情憤然,連忙安慰道:


    “別生氣。百姓有句話,叫老而不死是為賊。這事,我也幹過。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窮人的家裏養不了閑人。”


    洛還知道,子猶基的歎息,並非隻是感歎兒子的作為,還有思念。思念他的妻子彩雲,思念他這一世的母親,還有不知哪一世的閨女和妻子……


    “我在這裏陪你。”


    子猶基不置可否,輕拍她的手,笑嗬嗬地問道:


    “洛,有沒有辦法讓我像正常人一樣磨掉前世記憶。或者,魂飛魄散也可以。我,我實在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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