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還沒到,老李就醒了。


    工頭已經叫人把他抬起來放在木板上。


    出了這麽大的安全事故,雖然沒有發生人員傷亡,但是工程要立即停擺整改。


    安全員已經盡職盡責地第一時間往上匯報了情況。


    塔吊師傅因為操作失誤和疏忽被人從高塔上叫下來了,低著頭站在那兒,被訓得跟鵪鶉似的。


    我早在發現老李醒過來之後就悄無聲息拍拍翅膀飛遠了。


    要是叫人把我逮住了,他可不好交代。


    你說啊,萬一今天這事故被賴到我頭上,我哪說得清……


    畢竟,世人都有這麽個固有思想,烏鴉會帶來晦氣。


    才不!!!


    工頭的確在到處找烏鴉,他小時候老屋後頭樹林子就有烏鴉,他對那個叫聲十分熟悉,而且,老李撲上來的時候,神色明顯不對勁。


    工頭甚至想要去監控室查一下監控,非要把烏鴉找出來不可。


    【工頭……我……】


    老李除了手肘擦破點皮,沒有別的地兒受傷,已經自己起身坐起來。


    他猶豫著開口,又不知道怎麽往下說。


    【老李,那東西……是不是你養的?】


    工頭沒頭沒腦地問了這一句。


    旁邊幾個跟著的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道這倆人在打什麽啞謎。


    老李心裏一個咯噔,張了張嘴,又閉上,眼神遊移不定。


    工頭看看老李吞吞吐吐不幹不脆的樣子,也深知他的溫吞脾性,趕緊把身邊幾人打發走。


    【走,我們去辦公室談談。】


    工頭態度看起來並不強硬,老李仍然不敢拒絕,起身跟上。


    他向四周望了望,沒發現烏鴉的身影,忍不住歎了口氣。


    辦公室的鐵門一推開,就是一陣濃得散不去的煙味,在昏暗的室內幾乎要凝成實質。


    工頭拉開窗簾,給開了個窗縫透氣。


    他都是個四十多年的老煙槍了,工地上到處都貼了禁煙的標識牌,隻這間屋子沒有。


    在他自己的地盤,誰也管不了他。


    【行了,別整那些有的沒的,今天你救我一命,以後有我一口飯吃,就餓不著你,坐下吧,咱倆聊聊。】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老李隻好拍拍身上的灰,落了座。


    工頭親自倒了兩杯熱茶,其中一杯遞到他手裏。


    【是你養了那隻烏鴉吧?!】


    雖是問句,但能聽出,裏頭確定以及肯定的意思。


    老李在門外就掙紮夠了,此刻直接點了頭承認。


    【嗯,上個月設了套抓麻雀,結果抓了個這玩意兒,不落忍,就一直養著。】


    【你老家那邊就沒有什麽關於烏鴉的說法?!】


    老李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那都是老輩子話了,我這輩子隻怕窮,鬼都不怕,還能怕一隻鳥能給我帶什麽厄運啊?!】


    話一落音,老李突然想起對麵這人迷信得很,後半截話就卡在嗓子裏,上不來下不去的。


    誰知工頭的反應意外地平靜。


    【年初我找先生算過,說是我今年上半年會有血光之災,重則喪命,要是過不去,前半輩子賺的錢都是給別人賺的,一分錢都別想帶進棺材裏去。】


    老李【……】


    這不還是迷信嗎?!


    【沒想到,居然應在今天了,你沒看那幾根鋼材插下來的勢頭,我的搖椅都被砸得稀碎,拚都拚不起來了……要是沒有那隻烏鴉提醒,我tmd此刻就是地上一灘爛泥……】


    工頭仍有些心悸,忙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熱茶,燙得眼泛淚光。


    也可能,他是在借此掩蓋自己被嚇哭了的事實。


    老李也低下頭喝茶,不再盯著他看。


    【這麽長時間我都沒發現,你也是夠能藏的。】


    老李心一緊,生怕烏鴉會被轟出去。


    工頭話鋒一轉。


    【我給你撥個單人宿舍,你隻管養著烏鴉,活計我也交代下去,給你調整調整,你看你這身無二兩肉的樣子,走出去別人還會以為我張大虎克扣你夥食……噯,對了,上回說的那話就算了,你跟兄弟們拿一樣的工錢,該是多少就是多少!】


    老李條件反射地要起身推辭,腦子馬上反應過來,話出口就變成了謝謝。


    打工就是為了掙錢,這種時候瞎客氣那就是沒禮貌,於人於己都是。


    辦公室門外三三兩兩的,有人紮堆地嘀嘀咕咕,別看女人愛八卦,男人八卦起來,女人可攆不上。


    【誒,你說,老李怎麽那麽大膽子,萬一他反應慢了,倆人都得當場開瓢。】


    【誰說不是呢,我也沒看出來,他居然這麽會拍馬屁!】


    【怎麽進去這麽久,工頭該不會……】


    【你們有人聽到烏鴉叫嗎?我奶說,烏鴉叫,災運到,還真是靈誒……】


    門突然從裏麵被拉開,所有人都是一靜。


    多虧工頭多年行事一貫強橫霸道,要不然,就他那摳搜的名聲,早被大家夥套麻袋拖出去打了。


    【收拾收拾,停工還能停一天是怎麽的,無關人等該幹嘛幹嘛去!】


    一聲令下,眾人作鳥獸散。


    老李被工頭特許回宿舍收拾收拾搬家。


    我熟練細縮進臉盆裏頭,都快睡著了,才聽到開門的聲音。


    老李緊張忐忑的神情在看到臉盆邊上漏出來的一點兒黑色羽毛時雲開霧散。


    【嘎?】


    老李啊,好歹相處這麽久,你不至於一聲不吭就把我連盆帶鳥一鍋端了扔出去吧?!


    求求你啦~


    還不等我使出撒嬌神功,老李笑眯眯地一腳踢開門,四平八穩地端著臉盆,上了二樓,走廊最後頭那間房。


    然後又是用腳把門輕輕踢開,我暈頭暈腦地被放在房間正中的桌子上。


    室內除了一張桌子,就隻有一架一米二的單人床,光禿禿的沒有任何裝飾。


    【托你的福,從今天開始,我們就住這兒了,再不用跟那幾個混小子住一起了!】


    老李顯然很高興,雙手俯撐著與我平視,眉眼飛揚,笑出了牙花子。


    【嘎?】


    我好一頓後悔,之前跑路跑得太快,後續發生了什麽戲劇性的轉變我壓根兒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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