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太陽曬得樹葉都有些打蔫兒了。


    我,王德發,現在,是一隻羽化破繭的蝴蝶——


    一隻渾身濕漉漉,背上的翅膀軟得可怕,弱小得一碰就會死掉的小蝴蝶。


    我老老實實地待在原處,等待充血,讓翅膀變得舒展和硬朗。


    在這期間,我不能飛,也沒力氣移動。


    四周,滿是臭魚爛蝦的氣味,風一過,就愈加濃烈……


    ~(+﹏+)~


    唔,好上頭。


    奇怪,這裏明明靠近墓園,並沒有江河湖海,哪兒來的臭魚爛蝦味兒?!


    直到兩小時後,我終於能扇動翅膀飛起來。


    離遠些,才發現,散發氣味的是頭頂的花——


    市政部門大力推廣種植的景觀樹,石楠。


    yue……


    不行,得再離遠些。


    那幾乎鋪滿整個樹冠,一大簇一大簇的白色花朵,躲到安全距離外,才顯得好看。


    聽說,石楠樹,還有個別稱,叫做相思樹。


    誰稀罕臭魚爛蝦味兒的相思啊……


    (? _ ?)


    同一時間,市內某十字路口。


    灑水車剛作業完畢,司機哼著小調,等著把車開回單位去就能放假了。


    剛好趕到左轉的綠燈閃爍進入倒計時,他踩了一腳油門跟上前車,沒有看右邊的後視鏡——


    後麵濕滑的公路上,一輛打滑的電三輪收不住勢頭,越是捏刹車,輪胎越是扭來扭去。


    騎車的人刹不住車,居然企圖用腳刹。


    【啊——要死啊,騎這麽快!停下停下快停下!】


    【吱嘎——】


    斑馬線上的老太太連連後退幾步,還是倒黴地被三輪車掛倒。


    巧了,騎電三輪的男人也是一頭白發,頭頂上歪歪扭扭扣著個工地上用的紅頭盔,很舊。


    三輪車幾乎和老太太是同時倒地的。


    車上的男人瘦骨嶙峋,飛出去落地時胳膊肘發出一道令人牙酸的骨頭斷裂的聲音。


    【啊——】


    車禍,兩個倒地不起的老人。


    看到的路人不少,大家呆愣一秒,一窩蜂湊上來,卻是誰也不敢扶。


    老太太原本躺在地上,等著肇事者好言好語來扶自己起來,等得後背發涼也看不到半個人影……


    地上兩三分鍾前才被灑水車澆透了水,靠馬路牙子這邊甚至還有積水。


    老太太老來愛俏,趁著天氣好穿了一身潔白的連衣長裙,搭配一條小碎花的長方巾。


    【嘶……】


    老太太霍地坐起身,把周圍幾個人嚇了一跳,一個撥打報警電話的大妹子手機沒拿穩,險些嚇掉了。


    【哎呀,老太太,您沒事吧?!】


    老太太緊張兮兮地拉扯脖子上的方巾,濺了好些泥點子,看起來像抹布。


    她哭喪著臉,癟嘴。


    【有事,我可太有事了!!!】


    另一邊,電三輪整個側翻,前後三個輪子還沒停止轉動,原本端坐在車上的男人也摔飛出去一米多遠的地方,腿腳在地上蹬,看起來很難受很痛苦。


    一個穿著高中校服的男孩二話不說往前衝,如果有人留意,能看到他手背上貼著創可貼,明顯是剛剛結束輸液,生著病呢。


    【媽,你拉我幹什麽?】


    【你傻啊,你才十幾歲,萬一被訛上了怎麽辦,我們家那仨瓜兩棗可不夠再養兩個老人家的!】


    不怪那個年輕的媽媽過度謹慎,這些年,好人沒好報的事比比皆是,大家都怕了。


    【哎呀,媽,頭上有監控啊,那邊的爺爺受傷比較重在流血呢,咱們不管,萬一警察來晚了他死掉了怎麽辦?!】


    【唉喲呸呸呸,你這孩子,心腸還怪好嘞,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又有人抬頭看了監控,也想去幫忙,聽到男孩的話哭笑不得。


    五分鍾後,交警姍姍來遲。


    看到已經站起身除了髒兮兮像個沒事人一樣的受害人,和躺在地上誰也不敢動且上半身血呼啦的肇事者,也表示有些頭大。


    【大爺,大爺?您意識還清醒嗎?您家人的電話是多少,我幫忙聯係他們過來陪你去醫院,大爺?!】


    大爺仰躺在地,嘴唇發白,臉上也沒有什麽顏色,他左手斷了,不能動,右手伸進兜裏,把手機、證件和錢都掏出來。


    【給,我沒有家人了,沒有了……】


    交警接過證件,鄧忠海,1968年生,皖省人。


    交警:滿打滿算才56歲啊……怎麽就,老成這樣了?


    同行的警察有三人,其中一個去問老太太的情況。


    相比起來,肇事人比受害人淒慘多了。


    交警拍了現場的照片,兩人開車把兩位老人送去醫院。


    至於電三輪,被剩下的那個小年輕交警吆喝大家一起幫忙扶正,開回局裏去。


    醫生的檢查結果——鄧忠海左手骨折,多處軟組織挫傷,輕微腦震蕩,得住院。


    老太太胖乎乎,身上連一塊油皮都沒擦破,隻是衣服弄髒受了點兒驚嚇。


    鄧忠海看了一眼交到警察手裏的錢,嘴唇囁嚅,還是過不去心裏那道良知的坎兒。


    【大妹子,對不住啊,我……我實在沒什麽錢,賠你兩百換身衣裳吧!】


    老太太原本因為被撞耽誤了老姐妹們的約會而心裏有氣,但是檢查出來啥事兒沒有,氣也就消了。


    她連連擺手。


    【不用不用,你也不是故意的,那地方滑,唉,咱們倆都倒黴,你以後可千萬慢些,年紀也不小了……還有啊,我比你大了十一歲,你還是叫我老姐姐吧!】


    交警聽到這裏,差點憋不住笑。


    還是老太太活得通透,女人哪有不喜歡被人說年輕的……


    【呃,大姐,你還是收下吧,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摔倒。】


    交警抽了兩百出來,直接塞到老太太手上。


    老太太收下錢走了,醫生安排病房,又安排手術。


    錢不夠,交警歎了口氣,自己先墊上。


    鄧忠海把手機的微信錢包密碼都告訴他了,打開,裏麵就兩千多,手術費預繳三萬。


    那三輪車裏都是疊得整齊的紙殼子,想也知道,鄧忠海沒錢。


    【大爺,你有保險嗎?】


    【啊?有的,我老伴兒給我買過意外險,繳費十年保三十年的,算上今年,還能保27年。】


    交警伸出大拇指,誇了一句。


    【那可太好了,對了大爺,要不要叫你老伴兒來醫院,你這手術完需要人照顧。】


    鄧忠海眼神一黯。


    【她呀,住在城西頭的墓地裏。】


    明天的清明節,他怕是趕不上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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