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說,張侯家夫人崔琇肙因衝撞娘子劉虞纈致其流產,劉虞纈便對其愈加痛恨,暗中將其活活折磨至死。


    這日昏時,街道上人行漸疏,門前燭火忽暗忽明,守衛的門俾攔下眼前婦人,其身著樸素,行舉詭秘,令人可疑,“誒!你幹什麽的?”


    那婦頭巾包臉,膽膽怯怯地回,“我要見你家主人,可否通傳一聲?”


    門俾異奇,誰大半夜的登門拜訪,還是這麽個其貌不揚,行為鬼祟之人,“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快一邊去!討飯往別處去!”


    那婦人愈加細聲細語,小心謹慎道,“煩請您通傳一聲,我乃張侯府人,求見老伯爺!”


    一俾子惱了火,“誒!我說你,好賴話不聽是吧,纏上我家了!....”另一人攔住他,趕忙問道,“你說,你是張侯家奴?”


    婦人回是,“那你為何獨自前來?又是此時來,究竟意欲何為?”雖說崔家是伯爵,一般人不能高攀,可張侯如今可謂京都首屈一指的紅門,來府叫人何須偷偷摸摸的,再說此乃府內夫人外戚家,回門該有些動靜才是。


    “夫人,出事了。”門俾覺察不對,見她婦人模樣,顯而是躲藏什麽人,不想人發現,於是輕聲說,“快!你且隨我進去!”


    一俾悄悄帶入,另幾人忙做掩護,婦人總算是進了崔府門,庭院中燭火葳蕤,今夜注定是許多人不眠之夜。


    婦人長舒一口氣,不覺癱跪在地,這一路,好在有驚無險,“你是誰?快快說來!”崔氏主母謝老婦問道。


    一旁崔家兒媳溫氏勸道,“母親莫要著急,且聽她說罷。”


    那婦人取下頭巾,衝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婢子有愧於伯爺,有愧於老夫人!有愧於夫人!...”說時痛哭失語,“妍兒?”


    謝老婦認得一清二楚,她正是崔琇肙的陪嫁丫頭其一人,“妍兒你怎麽了?侯府發生何事了?”


    見其不吱聲,隻知哭泣,崔伯崔冶愈發生疑,大呼,“究竟如何了?”


    妍兒抹淚欲言,卻又因恐懼與可怖不能自己,“夫人,夫人她,她...被娘子害死了!”


    聞者膽寒,於二老簡直是當頭一棒,崔琇肙不僅是崔家女,更是嫡長獨女,自小二老便視如珍寶,才養成了其嬌縱放肆的性子,如今卻慘死於他手,還是一下妾側房之手,傳出去豈止是奇恥大辱,更是駭人聽聞。


    “什麽?”崔家二子崔巍驚了雙耳,立起身來與地上跪著的婢子對質,“你所言當真?”


    妍兒邊泣邊回,“婢子所言,不敢有半分虛假。”


    音未落崔母神已消釋,仰身便倒大堂之上,“夫人!”“母親!母親!...”眾人急急高呼,忙傳府醫,皆目瞪口呆,手足無措。


    謝老婦昏迷,崔伯府聽聞此事怒火攻心,揚言要去張侯府尋個公道,崔琇肙不能白白慘死。


    內院,崔巍恨通中樞,坐立難安,見其在房內來回走動,其妻溫氏又勸,“夫君何故如此動神,快坐下罷!”


    “何故?他們將我阿姊害死,我怎還能安得下心?”其怒顯於色,溫氏所勸更加激怒於心,“你是能安心罷,那是因非你親生姊妹,若是你溫家死了人,吾看你還能不能有這份閑心!”


    溫氏從床塌而起,悄然而又些許無奈何,“那又能如何,夫君你且三思,若是單單憑一婢子所言,便殺去張侯府,於張侯府,於吾家,會是如何後果,夫君你可有想過?”


    “你可知那張侯,如今是皇帝眼前的紅人,眾人皆眼饞著巴結奉承,惹了他,有我們什麽好果子吃!”


    “即算大姑姊是死於他手,吾等也不應一時魯莽,傷及更多無辜之人,吾等之目的,是為了給大姑姊尋個公道,而非亡人家誅人心啊!”


    溫氏連連幾語,說得崔巍啞然失色,其頓感此事棘手,若張信還是當初那個無名小卒,張府還是當初的張府,或許他們崔氏還能占得上風,可如今今非昔比,想討個公道,也得有能說理的人。


    “實在不行!吾等便去麵見表姊王妃,去尋徐氏表姨家相助,便是看在母親的麵子,她們也不會不管的!”


    溫氏諒己出自書香門第,飽讀詩書,精通謀法,怎嫁得如此無腦蠢徒,儼然不知欲得誌需智取,真是龍生龍鳳生鳳,鼠輩出一戶。


    其斥道,“何事皆等明日再說,我且吩咐下人,問詢那婢來由,摸清此事來龍去脈,再做定奪!夫君你且歇歇氣吧!切莫惹是生非!”


    明日天一亮,溫氏的侍婢便已堵在妍兒門外,其詫異道,“你等為何攔我?”


    方首的奴婆笑,“老夫人方醒,姑娘且安分些,毋要再出門惹是生非了!”


    “惹是生非?”“我不過說出了實情,怎就惹著你們!再說了,夫人乃府中嫡女,其死於非命,崔氏難道能坐視不管坐懷不亂不成?”


    “誒呀!姑娘你這就說得難堪了,崔夫人自然是我家嫡女,可她死了,吾等又怎可知你是何居心,若是其中另有隱情,你我如何向伯爵夫人交代呢?”


    妍兒自知宅府中最多欺軟怕硬牙尖嘴利之人,其處境尷尬,不好再得罪旁人,便無奈何回了房,靜觀其變。


    靠東院子裏,幾人竊竊私語,“如何了?”“聽聞是嫡夫人衝撞了那劉娘子腹中胎兒因而流產,其才令下人將其折磨至死。”


    “當真?”“其言怎能有假?”“其言?”“誰啊?”“還能有誰,便是那陪嫁丫頭所言罷!”


    眾人一片唏噓,妍兒所告方未傳到主子耳邊,卻先驚起一陣閑言碎語。


    殊不知夫人溫氏正在其後仔細端詳,“你們幾個,胡說八道什麽呢?”溫氏旁的奴婆破口大罵,“你等那身皮怕是不要了!沒羞沒臊的!竟議論起嫡夫人來!再有人敢說,小心剝了你們的皮!”


    在場冷汗都嚇出來,接連跪地求饒,溫氏卻止,眾人不敢出聲,且見其臉色端正,不似那生氣模樣,其謂,“一會,張侯散朝歸來,會經過咱們侯府,你等便照常說笑...”


    眾人啞口,眾目睽睽,她到底是何意?下人們不過日常閑言碎語慣了,盡躲在暗處譏諷,豈又敢在張侯麵前議論其家世,何況以他如今的地位,誰見了不是順著他意,如此作為,不等於自尋死路嗎?


    “夫人..夫人這是?”婢子真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且不知她正暗渡陳倉,“你們且說笑,若有何事皆有我主張。”


    果不其然,張信下朝已是午時,途中必經之地便是崔伯府,府中侍子早早便在門外等候。


    彼時,張侯車馬路過,馬驚人怵,崔侍子喊道,“吾家伯爺,有請張侯爺府內一敘!”


    張信因上朝久時,頭眼昏昏,頓然雙目有了神,心誌陷入一片泥沼...


    皇宮華蓋殿內,幾位大臣分立殿下,皆乃翰林院侍讀解縉(jin),修撰胡廣,編修楊榮、楊士奇,檢討金幼孜、胡儼,中書舍人黃淮等人,這幾位可非閑散,個個皆是文識過人,當今翹楚。


    解縉,號喜易先生,三歲開口成詩,九歲日記萬言被稱神童,十八歲中舉,高中解元,洪武二十二載,入殿麵見太祖,其才高八鬥,遠見卓識,深受朝中重視。胡廣,建文時高中進士第一甲第一名狀元,授翰林院修撰,靖難時歸附朱棣。楊榮楊士奇二人,前者原名楊子榮,建文時中二甲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朱棣即位後,賜名榮,即楊榮。後者初名楊寓,自小喪父,遊學四方,建文時充當翰林院編纂,朱棣即位改封編修。金幼孜者,聞清江縣人也,殿試中二甲舉人,即第便被授戶科給事中,後授翰林院檢討。再有胡儼,字若思,建文時曾任知縣,後被推舉入朝,知天文地理,又曉律曆醫學,無一不覽讀,無一不精通,故而被周圍人稱作胡算子,人如其名。黃淮,字宗豫,洪武三十年中舉人,授中書舍人,朱棣即位後任翰林院侍書,皇帝曾召其在奉天門左室議事,要其將靖難之役後情勢陳述一二,其對答如流,見地頗深。


    想時,朱棣陷入沉思,又不禁喜從中來,建文時,這幾位可不屑於擔憂國家之生死存亡,燕入關,散的散,死的死,歸附的歸附,誌氣高漲的便是終不做那亡朝之奴,何等的氣節!隻是這天下還不是姓朱,言其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也。


    “良臣要輔明君啊!良臣要輔明君。”朱棣此言,令在場皆自窺,他最擅用暗語傷人,甚暗示於人,意指諸位為良臣,或死去那幾位臣為昏人,又或是建文帝,為庸君?


    可奈其如何暗語,終究勝者為王,敗者,寇。如今他們,已是永樂朝,臣。


    “陛下今日召臣等來,因是有何高見...”解縉端坐廷下,出口成範,妙語簡言,朱棣神清意滿,“今日召諸位來,一是不再談那前塵往事,二是欲談談朝廷重事。”


    在場且異,靜觀,“陛下,為何所慮?”楊榮詢。


    “我朝,以太祖武而定邦,隻是朕縱觀古往,皆言其最佳,乃文武治天下,唯有二者兼具,才得安寧盛況,朕既為帝,自然所思所慮,皆要以天下為權重...”


    楊榮附議,“維雲社稷臣,赫赫文武姿!此言妙哉!”“孔子雲,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又道,“陛下當真卓見!”


    朱棣樂,“哪裏哪裏,愛卿才是好學識,好見地啊!”


    “陛下之意,是意在尚文?”胡廣轉念道,見上未語,二胡胡儼已猜出大概,“陛下,是要我們幾位,助其成一千古未有之政業罷!”


    楊士奇此人謙遜,聞此言不覺膽澀,“若思兄,豈敢在聖上麵前談大業,論千古矣?”


    朱棣非但無怪,反而愈加喜色,“誒,不愧是胡算子啊!朕看啊,這大胡,便由你當罷!啊?”說時笑聲縈縈大殿,胡儼自覺難為情,“陛下莫要打趣臣了,臣較光大君雖年長許多,且與其共事不久,然臣初入翰林,對其之才學,已是仰慕許久,更自詡不堪為較啊!”


    胡廣聞時倍感榮幸,“若思君,過獎了。”說時,二人對飲。皇帝興,眾人舉杯再飲,解縉道,“既如此,陛下可有何明示?”


    “既要文武並施,便要能戰能治,朕於太祖,皆以武居上,太祖時廢宰設幾殿學士,分擔政務,如今看來,規設未免太過寬泛,終未有一設能抵宰相之效....”


    解縉回,“如此,陛下,是欲立設一統籌政事之製?”


    “非統籌,乃參議。”皇帝此言,說白了便是有議論之權,無抉擇之權,而最終決策權還是牢牢把握在皇帝自己手裏。


    太祖朱元璋時,廢中書與宰相製,而設各殿大學士,以擬議,參預為職輔佐皇帝,又將六部升為一級政部,直屬於皇帝管理,更是下令後世不得再恢複宰相製,不然便定為忤逆處死。


    如此一來,豈能有誰敢設一職而專統,固然皇帝才是唯一能專統之人,而手握權柄愈大需所承職責便愈大。


    殿內停滯幾許,在位亦是對皇帝所言偶有顧慮,此事宜避而不宜險,輕重緩急皆在皇帝手中分寸之間。


    “陛下,太祖嚴令不得啟用宰相之職,便是遠見天下政事繁冗,而設大學士各殿參議,臣覺,陛下亦可同設一居內之處所,替陛下議事聞政,而實策之權仍教於陛下,如此,既提效了政事,又集中了權製,此非兩全其美?”誰料解縉一番話直戳脊梁,直擊此事命脈,皇帝所求便是一個目的,而其所解恰好中惑。


    正當諸位靜思之時,黃淮苟同,“臣附議,喜易先生所言甚是,陛下所示,便與此不謀而合,設一處而增效集權,再好不過!”


    集權。二字一出,列位如坐針氈,唯有秦皇時施行之中央之製,到底是在諷刺,還是認同皇帝之策?集權專製,可非良與長久之製,然皇帝既已打算將權力撥冗下屬,必將在諸多政事上大大受益,古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此幾人參議,總好過一者獨裁。


    “臣亦同,既要設參議之職,便設一眾議之部,為政事而群議,才得見地左右,辨事出弊端。”金幼孜道。


    “好!”沉寂許久之後,內心不被暗窺而明然的朱棣竟未有身為君王尊態,以此來定他個揣度聖意之罪,反而大呼此意尚佳,令諸位實屬心歎其氣度不凡,“諸位皆有此見解,那設製宜早不宜遲,盡快將國事運籌,吾等也盡早在朝廷相處共洽啊!”


    皇帝說時笑逐顏開,眾臣心境漸開拓,紛紛附議,朱棣實不難看出此些臣對其這位初登大寶的皇帝還存幾分芥蒂,昔日他是殺伐決斷,以狠聞名的燕王,今日與他等卻皆以為君臣,便要榮辱與共生死共係於大明。


    然道,“你等,既將群議共處,必同心協力,為大明計。”眾臣仍有防禦之心,不敢在帝麵前大膽直言,朱棣此話已是明示於人,他等需待朝如一日,身為朝臣當為天下計,一時諸位皆鬆懈下來,釋去往昔疑慮,共赴永樂朝明日才是正道。


    洪武三十五年八月初一,朝中頒旨,命解縉,黃淮,胡廣,楊榮,楊士奇,胡儼,金幼孜七人入午門直文淵閣幹預機務,文淵閣隸屬翰林院,稱內閣。


    閣臣之預務自此始,然其時,入內閣者皆編、檢、講讀之官,不置官屬,不得專製諸司,諸司奏事,亦不得相關白,六部與內閣各司其職,向皇帝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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