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您沒事吧?”李增枝身後的侍子翟(zhai)聰緊隨,一行人正繞廊而行,李增枝撫著額頭,露出難忍之相,“今兒不知怎麽了……”


    天幕暗沉,深院中聽不得一絲風吹草動,稀鬆的枝頭,忽有黑鴉飛來盤桓,彼時間陣陣撕心瘮人的鳴叫聲驚怵著耳目,他嘴裏喃喃,痛捶在額前,此遠近聞名的彪悍,千斤可扛雷打不動的李二爺,這會竟險些栽倒在門楣,他方要踏入側院正堂的門,暈得身仰後而倒,翟聰急忙攙扶住,大聲呼喊道,“二爺?二爺!快!快扶二爺進房裏!”


    下人們左右相覷,竟都頓足原地,“還不快來扶!要你們幹什麽吃的?”要知道,今兒可是夫人的生辰,二爺此時才歸,是否已將此事拋之腦後,若在彼時,李增枝可是萬不敢怠慢此事的,因為每逢今日,夫人都會回轉郝侯府,與娘家人一同慶賀,其就算裝模作樣亦每每會陪同而去,一為外人麵前維護顏麵,二為博取郝侯的器重,誰人不知他的都督之位,因誰而得來的。


    “主家受那賤人蠱惑,竟如此不知深淺了?”“你小聲點罷,置喙主家,你不要命了?”“如今不是隻有你我二人在此嗎?怎麽,還不讓說話了?”手下人的閑言碎語難免不令當事之人聽聞幾分,純姝知曉此時除了二爺李增枝,其餘人皆將其視為眼中釘,尤其是夫人郝妉疏那行人,她們為郝妉疏之屬,全權仰仗於她,若她失勢,她們也沒榮光,但她純鄢本就身世不明,如今在李二府地位更是不明,李增枝雖對其寵幸,她亦已為李家誕下一女,其卻儼無能予她一個名分,她終究不過一名不正言不順之人。


    房內,府醫正在為李增枝診脈,純姝伏跪在床頭,撫著其額痛泣,“爺您這是怎麽了?純娘心內不安,爺您不能出事啊!爺……”


    翟聰臉色平平,招手即喊道,“來人,將純娘子拿下!聽候處置!”


    純姝臉上流著淚,心緒仍未靜,聽聞轉頭直視,臉色疑慮,“吾犯了什麽錯,侍子要抓我?”


    “聰侍子你這是要做什麽?”純姝身側立的婢子夭桃喊道,“如今二爺仍未醒,侍子便要興師問罪了嗎?”


    翟聰低頭冷笑了聲,複又抬手,冷冷地衝外頭候著的侍從斥責,“你等聽不見嗎?即刻拿下!”


    此話一出,本來猶疑的侍從傾身而入,將地上跪得發愣的純姝抓起,夭桃手中抱著嬰兒,此時正張皇失措,卻見純姝掙開侍從拉扯,向她衝去,片刻將嬰兒攬入懷裏緊緊抱住,弗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難堪,“來啊!來!”她的眼神堅毅,勢頭令人不敢靠近,“娘子這是做什麽?吾等不過要查二爺受害之事,將您帶去問問罷了,您何故如此啊?”翟聰有些玩味地對其言,有種明知故問的陰險,說是問問,不過走個過場,如今府中情勢,夫人不在府,二爺被害昏迷,明眼人想來,都知這是反間計,隻是她沒想到,一向表現得視夫如命的郝妉疏竟會為了除掉她,不惜以李增枝的命作賭注。


    “我同你們去便是,不過,吾女儼是你們李家血脈,若她有個三長兩短,不說二爺不會放過你們,我便是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純姝惡狠的眼色落在眾人身上,翟聰笑著答道,“純娘子您言重了,吾等怎麽會對小姐不利呢?她可是二爺的心頭肉啊!”


    其指使奶媽將嬰兒抱下去,複將純姝一幹人帶下。此時,已過三兩時辰,李增枝仍不見醒,天盡微明,通傳的二府人才分至國公府,郝侯府。


    “你說什麽?”郝侯瞪大眼,郝妉疏斂容,平緩的臉上看不出半分慌急,言語卻十分急促地道,“快!快回府!”


    “疏兒你莫急,你先去,我與你母親隨後便來!”郝妉疏回首與郝侯對視,默首以應,便隻身而出,轉瞬之間,一抹深意在臉龐稍縱即逝。


    打更的小徒牆外過,初晨的李二府當真熱鬧,李增枝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房內立著國公,侯爺,誥命夫人等人,每一位,都比她這麽一位沒有身份的下妾尊貴,每一位,都有置人於死地的本事,要她死不過如同捏死一隻螞蟻,“我問你,你可和李二受害有關?”


    郝侯與譚太夫人對坐,連國公李甄都屈居其下,“回侯爺,純娘不知,二爺為誰所害。”瞧純姝所言,眾人聞而參不透端倪,李甄與側立的翟聰對視,道,“將此事涉事之人皆一一帶上來!”


    “是!”翟聰招手,事先查過的嫌疑之人便皆捉上前來,“你等便即刻招來,有國公與侯爺為你做主!”做主?憂慮間,幾兩婢侍跪下,“公家,奴婢不敢瞞謊,二爺出門時,純娘子……”


    純姝遠觀那婢緊接道,“純娘子曾吩咐吾等將煎的一味藥湯送上,二爺飲下便出府了。”


    “藥湯?什麽藥湯?”眾人皆知李二李增枝常在軍營,身強體壯,何曾聽聞要吃什麽藥,


    “莫非二爺今日隻在我院中吃了藥,此後便沒在別處進食過些旁的?”純姝尤問,卻見李增枝的近侍上前來,言道,“回公家,二爺自純娘子房內進了些藥外,出府已是昏時,吾等陪其在營中兜了一圈,二爺便覺身心有些不暢,言要回府來……”李增枝正巧喝下藥,夫人郝妉疏正巧生辰回娘家不在府內,此一環扣一環,真乃妙也。


    譚太夫人此時焦急地問詢,“你們給二爺吃了什麽藥?”


    “回太夫人,是,純娘子依郎中所開之方為二爺煎的,奴等也是奉命行事,屬實不知啊!”人群中伏著頭的一婢匆忙向前跪倒。


    純姝匪夷而視,此時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親侍夭桃,那個她在外院朝夕相處的姐妹,那個抱著她所生女兒質問翟聰的夭桃,“你……”


    好一出戲,純姝痛心,她實難相信,往昔推心置腹她視作親人的人竟是郝妉疏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或者說,是誰…?想時純姝冷汗暗藏,她深知以郝妉疏之智,難能設如此一深遠之局,她那般心性之人,便早會在自己攀上李增枝之時,其將他們二人捉奸在床之時即將她除之後快的,又怎會將她引見於譚太夫人麵前,令眾人都知曉她這麽一位外室的存在,又怎會讓她如意在府內誕下一子呢?


    如今想來,她的身後必然有人?…純姝能想到的,便是…她抬首端凝著座上撚著佛珠緊鎖雙目的郝母晉老婦,與斜著眼撐肘在桌前的郝侯,嗬!一聲冷哼她心內起,與他們相較,她真是太嫩了些!她當真自愧不如!


    “來人!將那郎中捉來!”李甄仍不知,自己正在他們的設計中有些如同幫凶,譚太夫人微眯著眼,靜觀在旁,直待郎中被人提上來,侍從在他腳下一踢,致其一個踉蹌跪在眾人麵前,“快說!你開的到底什麽藥?”翟聰斥道。


    郎中嚇破了膽,言語墜墜道,“小民不過一江湖郎中,在城中設一藥房為生,前幾日有一娘子來店,吾便為其開了幾味藥,小民拿人錢財,不過做樁買賣,實在不想冒犯各位貴人!小民在此賠禮了!”


    翟聰又罵,“你可知座上何人?你可知你為誰開了藥?害了何人?你這失德小人!也配行醫?”郎中惶恐,方才進府時視其門邸高懸牌匾,此乃李二府,他等口口聲聲他毒害了二爺,那此時苛責要審他的,豈非李家之主?…


    “國公?國公爺!小民有眼無珠,竟不知冒犯了國公爺,小的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郎中雙目睜大一動不敢動,在座下磕了又磕,李甄看時厭煩,喚道,“好了好了,你快說,你下的什麽藥?可有解?”


    那郎中醒了目,吞咽口水,十分緊張地回,“回國公,此藥,乃是壯身益陽之藥!”眾人聽聞大驚,此難免見怪,譚太夫人眉梢一搐,側目窺了窺神情稍冷的郝妉疏,又窺了窺郝家人,複將眼色落在跪著的純姝身上,心中洞察了分毫,“那與你會見的娘子,可是她?”


    李甄指著一側的純姝道,郎中看過即回,“正是她。”李甄仰了仰頭,複道,“你為何要開此藥?方才府醫回,那藥中有一味露丹,對心悸之患極不利,你竟不知,二郎時發心悸症!你開的藥,是要謀人害命啊!”其聲撥高,憤怒之情溢於言表,純姝即跪,“公爺,妾身不敢害公爺,隻是妾身萬不敢道聽途說,害賤人所害,竟引這郎中為二爺開此藥,然妾絕不知那藥中有相害二爺之物,二爺時常說,願妾身為李家開枝散葉,妾身一日不敢忘為婦本分,所思所想不過為二爺,為李家……”


    “嗬!為二爺?為李家?不過為你自己吧!你這賤人!身份不正!心思便是不正的!你一賤人所出,也能算李家子?我看你是癡心妄想罷!”令人詫異,此時李二爺仍不醒人事,她這位夫人不心係夫之性命,反倒首要責罵下妾過失更甚,純姝躬背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心內正明,言及那話,她是否不知羞恥了?不,如今隻有讓眾人深知,她是李增枝的人,她對其何等重要,她為李家誕下孩子,她所作所為,不過為李增枝與自保,又怎會有害死其之心?所謂狡兔死,良狗烹,既然她等算準了她的野心,故意將郎中偏方薦於己前,令其中計,她何不將計就計,無恥相對無恥,誰又知誰會更勝一籌呢?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府醫已在為二郎診治,你等最好期望其無礙,若是其有事,你等皆逃不了!”譚太夫人暗諷的功夫實在厲害,有些話不好說,卻也警惕了眾人,一句你等,而非你。


    “來人啊!將此婦拉下去!杖責五十!禁閉內院!無事不得出!”李甄下令,純姝被帶下,外頭方露出晨色的天幕霎時滾下雨來,高簷兩側,分立侍從,一侍手中大板起,一侍手中大板落,如此更迭有序的敲打重重落在其身,蒼天如瀑,雨如珠簾,猶如此黑白顛倒之權勢,傾刻而倒,壓得她心頭喘不過氣來,昏死過去。


    “公家,二爺醒了!”


    “他倒是醒了……”暗房內,一束冷光在純姝慘白看不出一絲血色的臉上閃動,外頭眾人大喜過望李增枝的生還,而她受刑而無人醫治,隻能在此靜靜地等死?她淚如雨奔,較外頭滂沱的雨還更甚這,雷聲轟明,她憶起夭桃那番自辯之語,憶起郝妉疏罵之賤人與那句癡心妄想,憶起譚太夫人的暗諷,她翩然醒悟,或許他們什麽都知曉,卻佯裝得一無所知,設計如此一局,隻待其入翁,當真是看得起自己,既如此,她所生女兒必也要拱手給她人養,她便孑然一身,為自己而活罷,便再無所懼…


    “那人務必清出府去,勿留在府中成禍害罷!”郝侯起了身,李甄恭謹著道,“侯爺所言極是,此事實不敢煩擾侯爺與老夫人,吾替二郎謝過您等垂青!”


    “罷了罷了,李二既醒了,吾等便回罷!”郝侯對身側的晉老婦道,二人與座前的譚太夫人見過禮,翟聰奉李甄命將其人請出府,回身入室時,方被李甄叫住,“我問你,二爺今日,怎未與夫人一同去郝府?”


    翟聰吞吐,好似難為,“這,侍子不好說…”李甄斥道,“快說!”


    “是,是白日裏夫人,與二爺爭吵了幾句,二爺在純娘子房中待著未出,那時夫人早已去郝府…”李甄心緒漸深,此事出的如此巧,到底是誰人從中搗鬼?


    身後的譚太夫人歎了氣,回身且坐下,“事已出,追悔莫及!隻是那純娘所生女兒必不能在她身邊養著了,你讓下人將其帶到澧園來罷,吾親自養著!”


    李甄轉念,顧慮道,“母親……”


    “不必說了,照我說的做吧。”李甄躬身,回說是,正攙扶其起,又聞房外下人急急來報,“公家,公家不好了,五爺出事了!”


    好嘛禍不單行,方好了二爺,五爺又不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永樂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獨木為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獨木為林並收藏永樂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