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


    解縉言於聖前,“此次秋闈,高中者其五,皆為孟侯府孟逸,黔寧王幼子沐昕,李國公二子李末休,耿侯府耿成,李二府李憲!”


    皇帝揣度,“這孟侯府,便是孟善孟侯府?”


    “正是。”


    “其子竟有如此才識?”


    解縉笑笑答,“不瞞陛下,這孟逸耿成二人,正是臣的關門弟子。”


    皇帝欣喜,“噢?喜易啊喜易,你倒是為朕暗中培育了不少人才?”


    “臣不敢,為大誌者,一有本性,二則人教,臣教授的不過皮毛,其等確己悟高才鬥罷!”


    言及悟高才鬥,或許何人也比不上他解縉,其幼時神童之名號可是響亮得很。


    “自古才子出少年!這孟逸身世也非眾仕之首,年紀亦尚輕,能有此番發跡,也屬難得啊!”皇帝盛讚,解縉代為謝過,“能得陛下賞識,亦是隆恩!”


    皇帝饒身而至,“何來隆恩不隆恩?其才學上佳,此皆是情理之中,天下英才,朕恨不得都攬入朝來!”


    解縉為孟逸喜,“此次赴京參考的,還有沐家子?”


    “是,沐氏一族驍勇善戰,養出來的公子竟也才學兼備!”


    此次亞魁沐昕者,乃沐英之子也,其父沐英乃太祖與皇後之養子,可謂身份顯赫,沐氏鎮南數載,滿門忠烈,深受朝廷器重。


    “這沐昕,李末休二人皆出自名門,常聞鍾鼎,而能靜心至學,可謂良誌啊!”皇帝招手複說,“此次秋闈真是開科豐碩啊!你等功勞不淺!”


    解縉躬身而回,“臣不敢。”


    “有此多賢才入我朝來,大明何愁不興啊!”帝之喜乃為大明千萬人之喜,邦安國定方能有安身立命,太平富貴。


    九月十二日,解縉任內閣首輔。


    秋闈桂榜前五者,皆入內閣任職,精修文學,初涉政事,因在世口口相傳,稱京都五傑也。


    “休兒與憲兒,皆是我李家的好兒孫,為我李家爭得一口氣!”此話一出,似乎在點撥主家李甄似的,其敗於燕,又開城門降,可謂亡朝之徒首,一時萬人唾罵。


    見其臉色難堪,眾人麵麵相覷,譚太夫人話鋒陡轉,“今兒乃是我李家大喜之日,你等不必顧及我老身,自當暢飲隨性!”


    李二夫人郝妉疏舉杯,“此皆母親的福澤!媳攜憲兒敬母親!”說時李憲起身,李睿畏畏縮縮道,“睿兒..為祖母賀!”


    郝妉疏瞟了他一眼,卻聞譚太夫人意味道,“欸..當為你兩位兄長賀!也多學學他們的能幹!”瞧她暗裏指點這那的,便知譚老婦此人心內詭邪,善於諷喻。郝妉疏臉色一冷,手中的酒亦冷,遲遲送到嘴邊,飲下方落座。


    “今兒怎不見二爺來?”


    亦不見作聲,譚太夫人雙目正沉,輪轉間李甄結圍,“許是營中軍事繁重。”這二府的人個個秉性鮮明,夫人郝妉疏雖懂世故亦擅交際,卻喜怒形於色,最堪假模假式,大公子李憲平日喜讀書沉默寡言,不懂變通,二公子李睿狡猾詭譎,為人不善,三公子李旭怕事隱忍,生性怯懦,其父李增枝更是紈絝之至,眾人皆知,一屋子臥龍鳳雛,三府之中數二府的名聲最受非議。


    也難怪郝妉疏未出澧園便痛斥其子,尤對李睿嚴加苛責,見她左右各侍,指著李睿腦袋罵道,“你說說你,你大哥雖平日裏悶了些,也比不得你一榆木腦袋,虧我為你們費盡心力,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瞧瞧你們祖母如何說的!哦,多學學能幹!少想些旁門左道!”其戳著李睿腦袋罵,“若是再被我抓住現行!有你好看!”李睿連連知曉,其兄李憲在後暗自餘歎。


    說什麽營中軍事繁重,皆不過是為李增枝打掩護,其近日一股腦心思皆栽在那純姝身上,且不說其乃新歡,再者其懷上了李家子嗣,李增枝更是為其恨不得與全府為敵。


    郝妉疏在位坐立難安,眼瞧李睿在跟前左右來回,煩亂道,“你帶入府的好賤人!是要給你自個尋個好後媽子啊!”


    李睿踱步而止,且聽端詳,“若是不把這賤人盡早清出府去!...你便沒我這個娘!”


    他雖頑劣,亦知其中利害,便跪地哀求起來,“母親,您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了,如今不是兒子要偏袒她,是父親對她百般上心,我若是此時將她如何,不是螞蚱跳上鍋,自尋死路嘛!”郝妉疏哭笑不得,這子別的本事沒有,嘴裏糊弄人的話術卻是一溜一溜的,“我看你此時便是在自尋死路!”


    李睿盯其圓睜的怒目,嚇得挪開視線,“人是你帶來的,禍是你惹的!無論如何她得給我處理了!”


    “如何處理?”李睿不知所謂,“這便不用你管!你隻要將她引出!之後的事兒自有成算...”母子相覷,一場大戲就此展開。


    國公府夫人房中,顧婆滿麵笑顏,“你是說,耿家孫小姐,托人送物予值兒?”


    “是的。”


    徐華樊有些匪夷,“耿家女兒,怎會與吾兒有所交涉?”


    “夫人可還記得盛譽書院?”


    “自然。”徐華樊轉念,“你是說,當時值兒便是在盛譽書院與那耿小姐相識?”


    “那盛譽書院為皇親貴族所設,自然招的皆是頗有門第之後,小四爺在那兒與耿小姐一見如故也非不然之事!”顧婆心生喜悅,“老奴聽聞那耿家孫小姐乃是耿老侯爺的掌上明珠,那女兒能文能武,是不可多得的蕙質蘭心,若公子能與她喜結連理,今後主持家事,維係內院,真是再適宜不過了!”


    徐華樊綻顏,“難得值兒挑了這麽一位身世人品甚佳之女,也算是沒枉費我一番教誨!”且從座上立身而起,複說,“當時他所求,可應張氏之女入府為其妾,然其正配必由其親選,如今看來,值兒心中自那時起,便有這心思了...”


    “小四爺與那耿小姐年少情深,待他等成親,如此夫妻和睦,夫人也可安心許多了!”徐華樊心中甚慰,聞之點頭。


    劉虞纈罪名已定,礙於崔府權勢與理各占,張信不好在從中偏頗袒護,如今崔琇肙被害而死,人命大於天,此事已然不止是張侯府內宅之事,崔氏雖不如皇帝跟前的紅人張信如今權勢如日中天,然亦是伯爵望族,若此事敗露,朝中必生一幹反對與斥責自己的人,張信之人品,世人皆知,已有眾多清流對其嗤之以鼻,然又不得不對其深受皇帝信賴而人前恭敬,他必然不能眼看著自己苦心孤詣的一切毀於一旦,他雖寵信劉氏,亦不會不知其中利害,古有帝為江山與美人兩選,然他張信實非帝王,亦實非君子,地位與劉虞纈之間,他自然是選頭頂的烏紗帽,何況,為了其女張臻,為了與李家的聯姻,他也不得不這麽選。


    “可我又怎麽忍心劉娘死...”張信深攥拳頭,狠狠捶打在琉璃桌麵上,視其深歎了口氣,張信此時對已死崔琇肙必又恨上加恨,其當日生前所言,必不會讓劉氏母女稱心如意,讓張臻順利嫁入李府,如此一想,崔琇肙當真是一語成讖,其都死了,還能害得她們生不如死,當真是內院爭鬥,如狼似虎啊!


    隻見吳德厲躬身向前,輕聲道,“侯爺,或許,劉娘子,可免一死...”


    “免死?”張信詫異,“你何出此言?”如此證據確鑿,要替其申辯都是徒勞,崔氏所求亦是殺人償命,如何轉圜?


    “劉娘子以夫人害死其子而懷恨,設計報怨不假,雖說冤冤相報何時了,然其中自也有五分人之常情,試問,哪位母親能容忍害死骨肉之人?隻是,夫人乃侯爺妻,是上了宗堂的正室,以側謀正,忤逆不尊,同樣也是大罪,何況,夫人家世顯赫,外戚必然咽不下這口氣,崔府既說殺人償命,那可否以小公子之死與夫人相抵,再治劉娘子一個以下犯上之罪,按家宅之法論處呢!”


    張信聽了半分,另有半分猶疑,“家宅之法?何能如此輕巧?你沒聽見嗎?崔家口口聲聲皆是殺人償命,她家死了女兒,難道吾家兒便是白死的?”


    “侯爺,崔家雖聲力浩大,咄咄逼人,對您的權勢亦不得不懼,若您以小公子之死,以夫人無德無賢,謀害子嗣先而參之,難能不令崔家再懼,侯府之後,必然比她伯爵人貴重啊!”這便是惡人先行,奸人當道。


    張信聞之醍醐灌頂,憶起崔家的潑張便仍恨得牙癢癢,“他們敢在我侯府作亂,侯爺大可讓此局亂上加亂!”吳措露出陰險之相,狗隨其主,當真不辨是非,忠心無二。


    是日,張信踏入大殿,伏跪而拜。


    “愛卿平身罷。”皇帝語境平緩,直至張信起身,再作揖,“皇上,臣有一事呈求皇上!”


    “噢?”張信權勢如日中天,實在想不出,他還有何事要求,皇帝揚眉,“說來朕聽聽。”


    “臣,臣求...”張信言語停頓,或許他也知,此言一出,生死兩條路便擺在了他的麵前,“臣求,皇上為臣做主!”張信又跪,皇帝瞧出其中大不尋常,“愛卿有話直言,要朕做何主啊?”


    皇帝將奏折撇手一放,仔細聽他言訴,“臣,家門不幸,吾妻崔氏,謀害庶子,無德無賢!”


    若這隻是他張信家宅之事,其必不會搬到殿前來說,怕隻怕,這不隻是家事,而是兩家府邸,名門望族之鬥。


    張信眼縫雙眯,暗暗不敢抬視,“張卿是要朕下旨,廢你妻崔氏?”張信緊接道,“臣,自非為此而求皇上,休妻乃是臣的家事,怎敢煩勞聖駕,隻是,臣妻崔氏已亡,崔家人步步緊逼,臣才不得已來相求皇上啊!”


    皇帝詢,“你妻崔氏死了?”


    “是,臣,子死妻亡,已是悲痛欲絕,然崔家聲稱是臣那妾劉氏所害,要其血債血償!”令人聽聞雲裏霧裏,“臣不敢欺瞞皇上,臣妻妒心甚重,害了吾妾劉氏所懷之子,劉氏必然心生怨恨,故而相害臣妻,劉氏自是罪大惡極,然吾子為吾府之後,如此死於非命,怎能不令臣痛心,臣又有何顏麵麵對列祖列宗?”


    皇帝神色無動,語境厲氣甚重,“照你所說,你妻害死侯子,你妾害死正室,崔家討命,你便是要為你妾聲辯了?”


    這令誰聽來皆是荒唐,如此駭人聽聞之事令張信臉上無光,“臣並非為吾妾聲辯,隻求崔府能饒其一命,放吾府一條出路,此事,便權當吾張信作孽,罪不可恕罷!”其深垢著頭,在地上痛磕流涕,“臣罪不可恕啊!”


    所謂天道輪回,因果報應。張信當日做的孽,此時一一報應到了自個身上,令其也嚐了回進退維穀,左右為難之劫果。


    皇帝雖深諳人心謀術,卻對爾虞我詐爭鬥詭譎已然深惡痛疾,此時更是厭煩地瞥著殿下的張信冷冷道,“張卿請起罷...”


    “皇上...臣對不起皇上,臣有負皇上重付,臣心五內俱焚,恨不得一死了之,臣...”瞧他再起時,已是涕泗橫流,滿麵苦相,實不令人相信其之深痛,隻是皇帝此時怕是也恨不得其一死了之,如此便可以不置喙如此一樁爛事,“張信,你選的好妻好妾啊!”


    其臉色一僵,佯裝地挽袖抹了抹臉上殘跡,心中其實已經百感交集,皇帝不喚其張卿罷,改呼其名,皇帝此言,到底何意?“臣,不知皇上所言...”


    皇帝往龍騰寶桌之央拾起湘管,淺淺在卷上書寫著什麽,留張信階下頓瑟,“既然妻不賢妾不恭,便賜其人之道而治其人罷!”


    “皇上!...”張信確不知皇帝此時此言何意,“你妻如何死的?”


    張信暗暗回,“受刑而死。”


    “既如此,賜你妾同刑。”殿內死寂,皇帝之旨平靜而威嚴,令張信汗冷言不敢出,他深知此便是其人之道而治其身,劉虞纈受當日崔琇肙所受之刑,卻沒說,其生死由命,亦可令崔家信服。


    兩府命案之事,由皇帝下了決策,崔府之人實在難料張信會使如此一計,“好啊,好一個張侯啊!先斬後奏用的妙啊!”


    崔家對張鏞為張侯府之子多有顧忌,故而並為先聲於殿前,豈料張信惡人先告狀,令皇帝出麵使他崔家下不得台,“無恥小人!真夠陰的!”


    “父親,如今,該如何是好?”


    他等相睹而無招,溫綺泓踱步而前,謂,“皇上既賜了其人之道其人受,吾等便同去張府,看看她這道究竟有多陰險!打輕了打少了,皆是另一番事!吾等豈能答應呢?”眾人知她言語中深意,便如同有了中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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