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侯隱隱唏噓了聲,暗自搖頭。


    “陛下,藍隊勝了。”咚咚隆隆,複又一陣驚天動地的鳴鼓聲,勝方由沐昕帶領,皆抵至場地之央。


    皇帝懸著的手動了動,那銜即說了個賞字,“聖諭賞勝方名家寶槍五杆!”


    “陛下好賞賜,想不到沐亞元除了能文,武也全然不遜,沐老爺子真是養了位好兒郎啊!”耿侯複說,“這,論騎馬馬球之技,女子並非就真不如那壯男...”


    皇帝見他方才唏噓,又見現今臉色,想來是對王友之閨中之女多學藝繡花之說多有非議,亦看出半分耿老爺子的深意,便接話道,“噢?那耿侯你,可曾聽聞哪位女子精通這馬球之術?”


    “何須聽聞,吾家秋月,便從小由我一手調教,言之文淵實在太過凡俗,隻是這京都能文善武的女子,除了皇後,便也尋不到幾位罷!”


    皇帝笑聲,“如此,你家秋月,便是另幾位其一囉!”耿侯亦笑,“自是當然!”


    此言出,眾人料定其十分篤定,莫不是他開國元老耿炳文,換作旁人還真沒有幾分令人置信之理。


    耿侯雖尚武,整個耿家卻沒有幾個能抗刀會打的,偏偏那麽一位小輩姑娘,自小經耿侯調教,武藝超群,便更絕名於京都,引人青睞了。


    “那便將小女請來吧,也好讓吾等開開眼界。”皇帝言既出,四下皆是附和,“話雖如此,現下畢竟是給沐亞元加賞,老夫這貿然離場,恐怕不妥吧!”耿侯麵向皇帝言,又忙向沐昕表歉意。


    皇帝複笑,“誒耿老侯多慮了,哪就煩擾你去請了,朕派下人走一趟不就是了!”耿侯雖年歲高,心中各樣盤算可精得很,所謂薑還是老的辣,“這,不瞞皇上,臣這小孫女啊,自小謙遜內斂,不常於人前秀技,此番若是臣不去請,旁人也恐怕請不來!”他這麽話鋒一抖轉,更令人想親睹一下這位武藝超群謙遜內斂的耿孫小姐的真顏了。要不說耿侯是隻老狐狸,既不令人看出他的真目的,又將當事人襯得栩栩絕妙。


    正當眾人犯難之際,場下沐昕順勢接了話,“如此,便由微臣,去請這位耿孫小姐罷!”


    耿侯佯裝遲疑,“你?”


    李甄不禁座上暗笑,與一旁的陳懋暗說,“耿老侯這是,看上咱這位沐亞元了?”


    陳懋陪笑,心內不禁想,哪止耿侯,便是如今京都眾多世家長輩,哪個不想招這麽一位能文能武,才貌卓絕的士子為婿,何況沐昕背後,可是一整個沐氏家族。


    “如此甚好,耿侯家的小孫女兒,若是真有絕技,何不引出與沐子一賽?”李甄口是心非,言語似有幾分暗諷,一來李末休領的紅隊敗於沐昕丟麵,二來耿侯招婿的目的是人皆知。


    皇帝抬眼冷視,遲遲才道,“沐子既有心,便由你去請,耿家小姐罷。”


    沐昕心領神會,作揖且辭去。


    紫檀宮。


    今日為首的並非皇後,乃王婕妤王矣連,其有協理後宮之權,皇後染疾,其坐鎮大禮,無人敢有異議。


    女子們比試的便是作畫書寫,各方桌上皆擺好硯台湘管,世家小姐們皆容貌端麗,行止得體。“若說這作畫手書,王娘娘之技在京都也是久負盛名的,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睹娘娘之墨寶啊?”瞿母李秋賢多嘴言道,眾女眷麵麵相覷,隻聞座上王矣連淡然淺笑,“女為悅己者容,技為悅己者功,本宮這書畫,自常為皇上獻,而今大明的才女們皆匯聚京都,皆可為悅己者表露心跡,這書畫之技皆由心聲而作,實非本宮所能及!”


    李秋賢臉麵頓僵,“額,王娘娘過謙了,便是京都眾女子之作合力,也不及王娘娘墨寶,冠絕萬方!”


    是人皆會意而笑,要麽說是冠絕萬方的王娘娘,一番話便將今日宴會之重點明,也堵了閑人之口舌。


    書畫之競以一時辰為限,左丘家耿家張家,右徐家李家陳家為分別。最終獻技亦是由世家品級上呈,世家之女雖都自小苦練書畫,然技藝由師,功於人,即便步從同一,也可見能力之分別,故而有天與壤,鳥與蟲之分。


    “各方世家女皆上呈書畫,待今日晚宴,且由皇上與眾士子辯論高低,此次書畫之競奪魁者,皇後娘娘親自賜賞!”王矣連身旁的嬤嬤按吩咐布告,接連便是一陣唏噓,李沐和深知此間不乏欲追名逐利之女,隻是也不缺如她隻為悅己,而不為悅己者悅之人。“可有異議?”嬤嬤董漱見勢而詢。


    眾人即使有異議,又有幾人敢言明,古來女子皆被以安分守己,謹守婦德而教養,上不能忤逆,下不可薄情,何況她等皆家風嚴明,君之下臣的世家之女。


    李沐和思之不由冷哼,在華殿中尤為引人矚目,“李家小姐,可有異議?”王矣連麵帶笑,見其從容起身,翩翩而抵殿央,“娘娘,女子字畫由男子評鑒,是否不妥?”


    “對啊!我們女子作畫,為何要由男子評鑒?”徐馥在其位而附和,隨之便有三兩質疑之聲隨之而來。


    王矣連淡然自若,“噢?那李家小姐來說說,為何不妥?”


    “今日之宴,名為皇後親祝之禮,實為世家聯親之儀...”此言一出,眾人議論之聲不絕於耳,“君是君,臣是臣,李小姐如此置喙上意,該當何罪啊?”董嬤嬤言語阻斷,在場有的心懸關切,有的事不關己暗自竊喜,徐華樊眉間緊蹙,似有千言相阻,正當起身之際,身旁的賈老夫人卻攔,“讓她說。”


    “嬤嬤說的對,君是君,臣是臣,如此男是男,女是女,若是辯得分明,女子作畫,大可不必由男子來鑒,若隻為博得男子一青眼,為利益關係而費盡心力,這畫不作也罷!”王矣連神中清明,難能料想素來以知禮達義,大家閨秀聞名的李家小姐,會有此驚人之語。


    “莫非李小姐來此,不欲求得一如意郎君?”董嬤嬤複問,李沐和唇邊淺笑,泛得麵如柔卷,兩麵梨渦點綴,“拿我畫來!”下人被其氣勢所激,不假思慮便呈上,眾人投來猶疑之神,隻見畫卷鋪開,李沐和左手撚軸,卷即垂下,與纖腰齊平,“民女所作,乃當日皇後,揮利刃駕高馬踏凡地號百軍之狀,一側,是民女字批!”


    “世不曉人心誌,焉可知路高遠,風華尤逝不可追,諾以堅不可摧,蕩平九洲,勢報天下。”賈老夫人難言喜悅,視下且笑,“民女與皇後,皆是世家女,高居其位,不必係心於攀龍附鳳,隻是在其位謀其事,回想當日皇後諾,亦是諾天下,今日既為皇後親祝禮,便讓吾等舉杯,為皇後義,賀!”


    在場皆為其一番肺腑壯闊之語所觸,敢知微如塵埃,亦有胸懷天下之誌,若女子不遜於男子,在其高位而謀大義,豈非更令人欽佩?


    王矣連目中露出欣賞之色,不由舉杯而歎,“妙哉!今日,吾等便為皇後,為女子之義而賀!”


    “賀!”賈老夫人附聲,眾人皆舉杯,此時多為其人由衷之舉,故而女子之作不必由男子鑒賞,大義可憾天下在世流傳開來,由此興起女子投軍參政之勢,為大明拔得不少官將之秀。


    “娘娘,殿外沐亞元求見!”


    王矣連問詢,“他來做什麽?”


    “說是陛下親派沐亞元,來請耿家孫小姐,去武場賽馬球?”


    眾人存疑,今日是怎麽了,前有李家小姐闊談大義,後有亞元來請入武場,這沐亞元,怎地親自來請耿家女,這世家之間,男女向來避之不及,所謂男女授受不親,莫非?


    耿秋月並非沒想過耿家長輩有聯姻功名之子之意,這沐昕為秋闈亞元,如今更是炙手可熱的人物,耿老爺子覬覦他也於情於理,他沐氏家大業大,耿家也不是吃素的,耿老爺子他一手調教的孫女配他沐家一子怎還配不得?


    話又說回來,沐氏這棵大樹樹大招風,耿家若與之扯上關係,皇帝對其家之戒心不就更甚了?耿秋月思慮良多,彼時沐昕已入大殿來,行禮而言明,“耿侯爺,在聖麵前,對耿小姐之馬球之技多有推崇,故而微臣奉聖命,特來請耿小姐,去往武場。”


    諸位皆呆目,看來,耿家勢必是要與沐家扯上點關係了,這沐亞元如此含情脈脈之神,落在誰身上,都叫人羨慕,然卻獨獨望向耿秋月。


    卻見王矣連啟言,“實在不巧,沐子來之前,吾等正在評鑒字畫,此鑒賞之儀未完,沐子,可不能把人帶走!”耿秋月本就垂首,此時亦是不敢動,隻在心內想,王婕妤這是,要幫自己?


    徐華樊視其為難,又知其與自家李末值有係,便發聲回,“沐子既要請耿家小姐,也要問過,她的意思!”


    沐昕笑而未語,隻在眾目睽睽之下,側身步行向耿秋月去,引得人心皆顫動,如此明目張膽,莫非沐子要效仿孟小侯爺,來一出宣之於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戲,隻是這目的嘛,有待思忖。


    未待沐昕抵至其跟前來,耿秋月恍然起身,直至兩方僵在原地,“民女,本不擅那馬球之技,不過學得皮毛,承蒙聖上與公子抬舉了...”


    沐昕眸中微光乍現,似有絲毫悅色,李沐和視此狀,心底已知大意,或許旁人不知,而身為當事人,這沐子此舉,在她看來,與孟逸所為,絕非一類。


    座上王矣連心如明鏡,卻仍雙方給予顏麵,“沐子,你看這?”


    “既如此,是沐昕冒昧了,微臣便以此回去複命罷。”想他沐昕也是個幹脆敢舍之人,作揖,俯身即退步而去。


    “在場皆對其青睞讚口,尤以陳家人為甚,陳氏雖家業不大,野心倒是一點不少,從那肆意妄為的陳意女身上便可見三分!”嬤嬤陪侍在旁,對今日之事多有異議,郭度儀側倚在塌,心下愜意,隻當玩笑在聽,“管她什麽耿女陳女,爭來爭去有何意?一切皆要由聖心!”經此一遭,郭度儀之心境倒是放開了許多,嬤嬤笑回,“是啊,奈他怎樣如意郎君,咱家郡主將來所嫁之人,豈會比那沐子差?”郭度儀心性向來高,對其女更是萬分欣慰,“自是當然。”


    宮門遠望,日已薄西山,晚宴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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