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宮離乾清宮不過行步之距,眾人卻好似走出了生死之遙。


    “若是我不去救,又有何人能救?”


    “可憐顏如貴為皇後,亦不得不因流言所擾,被算計所迫。”


    李沐和腦中縈繞與母親此前的對答,不覺已抵至乾清大殿之外。


    “陛下,曹國公嫡女李沐和求見。”


    何人?


    李沐和三個字,還是首次這麽堂而皇之地擺在政鬥麵前,宣於大內,顯於世人。


    皇後徐顏如神中微顫,“她來做什麽?”皇帝淡漠地詢道,徐顏如亦欲知李沐和來意,令其卷入此番爭鬥之中,何止她一人,她李家,甚至徐家,皆會遭殃。


    這代價似乎過甚。“李小姐言,其親睹了一事,或與此間有關係。”


    “親睹?她可知此間為何事?”皇帝言未完,皇後急聲道,“胡鬧!她怎會知?命其回去!”那銜猶疑,皇後可鮮少動氣,見其這般著實有些驚人,他便正要躬身去回稟殿外人之時。皇帝出言道,“讓她進來!”


    入殿即係生死於此間,稍有不慎便會人頭落地。


    皇帝指縫間的短鏢一揮,即向側麵飛出,哐哐幾聲銅鐵生響,那刺耳的聲音迫使人膽顫。“你敢說,你所言句句屬實?”其厲聲詢,目光死死地盯著殿下人。


    “民女所言若虛,便將全族,陪葬。”


    李沐和身後是李氏,那太祖外甥李文忠的李氏,那龐大的李氏一族,在朝中這麽多年,可謂根基深厚。皇後仰仗徐家,徐家與李家,皆乃皇親國戚,動他們等同於因外敵內,別說死了個嬪妃,就算後宮都死絕了,也不足以令皇帝因小失大。


    這便是權勢製衡,無權者,皆被陰謀玩弄於權者股掌。


    清者自清,李沐和不會讓被害者死得不明不白,亦不會讓壞人的詭計得逞。


    一片綿綿細雨仍在下,這夜漫長,雨亦是下得綿長。乾清宮高匾在懸,身後的亦沁低聲喃了半句,“小姐,咱們回吧,天色快明了。”


    真是恐怖繁雜的一夜,這不是簡單的宮苑之爭,而是政鬥,是臥虎藏龍的詭譎與盤算。


    宮門大開,細雨中李沐和傘下望去,左右竟有兩隊車馬在候,醉心認得李府自家的馬車,未等她言,兩側的下人皆至跟前來,“小姐,奴等已在此等候多時,便請小姐上車,即刻便能返家!”


    李府的剛說完話,那頭麵生的侍從便回,“李六小姐,這馬車是吾家三王命奴等備的,其恐小姐在宮中待得太久,雨水打濕衣衫,便易感風寒,遂遣小人在此候,好送小姐返家,現下有貴府的車馬保駕,小的們便也自行回去了,告辭!”


    那侍言罷抱拳作了揖便要走,好一個三王手下,言語做派像極了主子模樣,“且慢。”


    “替我向三王道個謝,便說,小女深知三王乃重情義之人,今日所言,亦如當日救吾於險情,多謝。”那侍正是掖深,沐和有過兩麵之緣。見掖深微笑了笑,點頭便轉身行入沉沉暮雨中,李家一行歸府。


    天色盡亮,車馬在宮門前落定,一駕寬敞富麗的馬車之上步下一位老先生,兩鬢微霜,挽著白須,卻身著布衣,手銜藥箱,此景雖有些兩相徑庭,然其從容以待,漫不經心的神態中不難看出,他居過深宮,更曾在禦前行走。


    坤寧。此乃皇後居所。聽聞皇後前昔剛被冊封,其懷子嗣一事便大告天下,那麽,皇帝尋他來,為的便是?戴思恭心內考量,卻見那銜高門台階前輕喚,“戴神醫,請吧!”


    戴思恭手扶長褂,步履略帶停緩,低頭回之不敢,一行奴婢侍從便隨之而入,上次身旁左擁右護,還是洪武,而問今夕是何年?


    “陛下,戴神醫到了。”


    視戴思恭醫箱手中落,朝地上緩緩磕頭,皇帝從內室出,俯身去迎,“原禮?”皇帝此問的語境令人不覺恍如隔世,“草民戴原禮,見過聖上!”


    “上次見你,還是...”皇帝親自去扶,此話引二人皆陷入對舊事之追憶,上次,也是坤寧宮,是先皇後病床前,那時大殿中跪倒一片,先燕王今皇帝淚如雨奔,太祖命戴原禮全力醫治...回想當時情景,皇帝尤不禁失神。


    內監領著侍從,聲勢浩大地闖入紫檀宮,為首的奴婢喊道,“那總管!您可當真抓錯人了,你可知此乃五郡主居所?你等究竟意欲何為?”


    “這是哪兒我自是知道的,隻是宮中死了人,聖上有命巡查,咱家也不好違不是?”那銜低著嗓子,臉稍往後示意著,“郡主殿下,得罪了。”吩咐下人的動作雖不停,其言卻格外雲淡風輕,完全沒有大禍將臨的壓迫意味,朱迎歡冷冷窺著周遭,極輕地回了聲,“帶路。”


    侍從們本也無意用強,皆恭恭敬敬地站到身後去,隨之一同而去。常寧身邊的奴婢皆是急得跳腳,平日裏皇帝待常寧五郡主如同眼珠子般護著,怎麽今兒一出事,第一個抓的便是她們主子,下人們實在想不通,思來想去也隻得去尋朱迎歡生母郭度儀,郭度儀在宮中本就無聲望,隻好又去求永寧宮王婕妤。


    “王娘娘,您是知道的,那昭獄哪是人待的地方,那地方陰冷,即便無罪得以放行,出來也是惹得一身晦氣,歡兒還那麽小,怎麽受得了如此牢獄之苦?”郭度儀跪地聲淚俱下言說一通,王婕妤王矣連雖是位實打實的善人,然常居內院,也非泛泛之輩,其懂得人心謀算,也知人情世故,隻是未把心思放在爭鬥之上,並非愚鈍。“皇後病著,你便來找本宮了...”


    郭度儀此時難為情,平日裏其囂張跋扈,嘴裏手上皆是得理不饒人,也不過仗著皇帝給予常寧的偏愛,母憑子貴,如今要她拉下麵子去求,其真就沒了成算。


    “郡主請!”獄中的役官躬著身,朱迎歡邁入牢房之中,環顧四周,房內有床,床足夠寬敞,上麵鋪著錦緞,旁邊是槐桌,其上還有硯台,文房四寶,絲毫不差,一側擺著各式茶水點心,便連燭盞也是極亮照得整間屋子富麗怡人。這哪兒是牢房,分明避世之絕佳之地!


    “如今這宮中,除了皇後娘娘,便是婕妤您最有聲望,您去求皇上,其定會予您幾分薄麵的,妾實在不忍心,歡兒在那暗無天日的牢獄裏渡過漫漫長夜!”郭度儀又是一頓繪聲繪色,令旁觀之人皆有所動容。咱那一位年幼稚嫩的小郡主,皇帝怎麽忍心?


    朱迎歡褪下披風,便有人接著,其欲坐下,便有人挪好槐凳,役官好聲好氣地言說,“郡主殿下,方才皇上暗詔,曰其並非當真要關殿下,隻待時機成熟,便會親自來接您出去!”


    王矣連身邊的嬤嬤移步去扶跪在地上的郭度儀,且問王矣連座上接過奴婢遞過的茶,十分淡然地品了一口,“你啊,勿擾了,常寧乃皇帝掌上明珠,罰誰也不能罰她,不過做做樣子,你怎的看不明白?”


    朱迎歡隱隱默許,役官仍殷勤問切,“小的依皇上吩咐,吃穿用度一應按最好的來,絕不會讓郡主在此牢獄中受半分苦楚,若郡主還有什麽不滿意的,盡管開口,小的這就給您安排!”


    “現下,倒是一事相求。”役官瞪大了目,主子言之求下人,他還是第一次聽聞,“不敢不敢,郡主您有何吩咐,盡管開口!”


    郭度儀止了半刻哭,這會又邊哭邊回說,“王娘娘此言,妾身實在不知何意?”


    “哎呀,郭才人您莫跪著了,且往這兒坐下吧!”嬤嬤扶著其往王矣連一側的位子上去,便聞王矣連落下角杯,“隻是這宮中畢竟出了人命,不但是陳才人之命,還有不少奴仆之命,若是不徹查,少不得得罪世家與宮闈,言之其乃顛倒黑白,不仁不義之君,常寧自小錦衣玉食,也該見見風浪了,你啊,放手作罷即可,誤擾了聖上的計劃!”


    郭度儀似有頓悟,彼時哭得昏天黑地,此時腦中一片茫然,“這...莫非....”


    不久殿外傳來昭獄常寧郡主之信,言之召其貼身奴婢淳兒去往隨侍,其母郭度儀方知其在牢中近況,一切泰然安好,虛驚一場。


    咚咚咚。一聲聲輕快而沉重的敲鼓,馬匹分從兩側迎麵而奔,直至跑入大賽圈內,兩隊分立,視左右各五匹馬,最中間的馬上人頭分係紅繩與藍繩,如此可辨紅藍二隊。


    中間的馬首先行出列,眾人定睛瞧去,一位是國公家李末休,一位則是沐氏家族沐昕,兩人皆是萬眾矚目之秀。


    親軍營蕭總旗一聲好嗓子,“各方俱備!凡請聖上示下!”


    “開始吧。”皇帝端坐其位,隨之一聲開始,咚咚咚咚,連綿不絕於耳的鼓聲激蕩著韻律,參賽之人皆揮杆而出,馬球在來回的傳送中拋起落下,如此反複,馬兒跑動的疾速更使得人心昂然,在場者皆為之心懸,一會不及眾人看清,紅隊傳球如閃電,球在空中飛揚幾丈高,一個迅猛的勢頭,紮到對方圈線外,鑼被擊中一響,“紅方中!”


    在場歡喜雀躍,短暫慶祝之後,馬球又被投入傳送,各方持杆,在揮動交錯中較起了勁,“年輕真是好啊!”耿侯耿炳文正對曆城侯盛庸說道,見其神不知喜怒,隻是點頭示意。


    轟!紅方鑼響,藍隊得一分,如此你來我往,一來二回,馬球賽如火如荼。


    “微臣聽聞這馬球,原也有女兒家參賽,隻是如今閨中之女,多學藝繡花,難能遊走於外,怕是無幾人能賽得這般絕技了吧!”都指揮僉事王友提起,在場皆啞了言,要說這女子賽馬球,還是從先燕王妃今皇後那兒盛行開來的,皇後的馬球技藝,連太祖都誇口稱讚,言其能文亦能武,不愧為將門虎女。然如今皇後的親祝禮上,如此熱鬧非凡的場麵,其卻因疾未能現身,實在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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