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皆視堂中人啞口失聲,複聞沐昕逼問道,“你可知朝中律例嚴明,如此浮萍雄黃之藥有致死之患,故而太醫署有禁令,不可過量配支於外...”


    “你身為太醫署醫使,為醫不尊,你居心何如?”那孟適德上身嚇得癱軟,整個人砰地伏在地,眾皆投來鄙夷輕蔑之色,瞧其大喘著氣,沐昕身起,俯身朝下而言,“私自配予禁藥,按律,當處以鞭刑!”


    其聲極緩,字字令孟適德驚目,連連在地叫喚磕頭,隻聞砰的一聲,堂上鄭賜敲打手中案於桌,眾侍皆聞風喪膽,“孟適德,你招是不招?”


    “下官,下官無錯,那藥不是我配的,不是我啊大人!”孟適德犯罪無疑,隻是這私售禁藥之罪哪裏比得上瞞謊殺人,何況其人身死之事還牽連妃嬪與士族,恐有誅連闔家之險,其雖庸碌,亦會不知此間情勢?鄭賜等皆視其頑冥不化,不由怒從中來,“好啊孟適德!你既拒不認罪..來人!將此移送昭獄!”


    昭獄?昭獄之手段世人皆知,其內酷刑層出不窮,概不如一,入那昭獄能不能橫著出來都得存疑,他孟適德還有命活否?思之其不禁吞咽口水,不覺五內焦灼,便急急來報,“下官,下官知己大錯!本不該私售宮中禁藥予人,然下官將那藥交予其人過後,便不知其人將那藥拿去何用,其人後來身死,吾身為醫使,亦心內大哀,隻是這,其人身死之由,吾實在是無從可知啊大人!”


    鄭賜猶疑,“你之所言,當真句句屬實?”視那孟適德不假思慮間,沐昕回身而坐,抬視之際目光正視那麵的朱迎歡,其神中淡然,此時正端詳著地上伏跪的孟適德,沐昕神有動容,便引人注目之下揚聲,“你在說謊。”


    其言如此篤定,像是不經猶疑,朱迎歡轉而視其,沐昕安然自若地複說,“你向其人私售禁藥在先,又用此藥毒害其他宮人在後!”聞之此言,在場又是驚詫慌神,這?其之意,便是其人用浮萍雄黃一藥,害死了此案中眾人。“不!不!下官與沐禦史無冤無仇,為何大人要如此構陷於我,我雖愚鈍,亦不會不知殺人乃大罪,何況下官身處內宮,殺死那麽多人,即算下官膽大包天,又難能在天子腳下殺人?”


    其言有理有據,竟有半分令在場之人信服之理,朱迎歡轉而視沐昕神不動須臾,娓娓道,“孟醫使自然沒有那個本事,然,輔其殺人,你當真做到了。”


    孟適德言之其身處大內無疑,更甚皇宮戒備森嚴,平日裏連隻蟲蠅都難飛進去,然,千裏之堤,潰於螻蟻!即便當時未清,此時一看,便儼一眼能知其中原委。此便是沐昕之過人之處,其有遠眺事後之能,亦可知此人眼界開拓。


    想是朱迎歡不由暗哼,仰高慕權,這便是他沐子青睞己之原委罷,其目中之遠眺,正如人人心中遠眺,隻不過常人眼界之高,遠沒有他沐昕高,其看重的,是權勢是利益,故而,其便坐在這兒,以都察院禦史之名。他與旁人,並無兩樣。


    “你將此藥給了那曉春、逢春、盼春三人,又借前二人手毒殺了盼春,隻因你深知此三人間有嫌隙,當夜身死之盼春之所以一同前去太醫署,亦並非是自願,而是因你等設局,來了出請君入甕,故而才有宮薄之上,其人當日未當差,卻為何夜出長春宮之由。”


    此言字字珠璣,如針刺入孟適德肺腑,其儼百口莫能辯,隻因人最不能在事實之上說謊,如若能,一是其人有恃無恐,二或是旁人本更願相信施暴者,而受害者羸弱,故而任人宰割,死不足惜。


    公道雖自在人心,然邪終不可壓正。所謂,直道正言,石投水而必受;淫辭詖行,雪見晛而自消。


    落日山水好,漾舟信歸風。探奇不覺遠,因以緣源窮。


    李沐和愈行,其在後便愈緊隨,隻至其聲喚來,忽見二人直麵,孟逸不由心內茫然,“許是吾當日在宮中之舉令你生厭,吾知你不喜張揚,難以宣之於口,故而如何心思從未與我言明,可你若知,吾願與你交談,而你卻每每退避,吾心內寒意。”


    李沐和此中不發一語隻覺多說無益,“今時,你已封僉都禦史,便該好好為皇上效力。”其言簡潔明了,猶不禁令人生寒,“沐和此番何意?”


    視孟逸背身而立,李沐和其後言明,“吾之意,便是如此。”


    “如此?你便覺得,吾所做之事,皆是妄自菲薄?”


    “吾並無此意..”不及其言語,孟逸急聲便回,“並無此意?...你之心意,固如早已言明,隻是吾仍枉然不知,還滿心歡喜,自欺欺人,吾當真是妄自菲薄,毫無自知之明!”


    李沐和冷顏,複道,“吾隻是覺得,師兄方才高中解元,又受封官位,正是宏圖大展之時。”遂見孟逸回旋,與其四目交涉,輕聲道來,“沐和莫不是以為,吾孟逸是毫無誌向,隻顧兒女情長之人?”


    李沐和複又搖頭,“你心內明明如此想,你方才所言儼是此意,為何你不願表明?”孟逸之言,令李沐和暗窺,其之言,與其之意,往往殊途同歸,故而心內唏噓,繼而轉身而去,且不知此舉,儼令孟逸呆在原地半刻,複又憤起直追,此時李沐和穿過洞門,其上蔓條垂落,不時擋住其去向,孟逸伸手去攔,隻知李沐和方才移了步,此時二人往院中景園去,那石凳冰涼,二人正相對而坐,視之無言,故而一息風拂過,葉落無痕,儼能聽得仔細。


    “吾當日在宮中,在聖麵前,已言明過心跡,吾知你有大誌,不願吾因兒女之情而誤了前程仕途,然吾考取功名,本就是為了父母安心,吾畢生之誌不在官位權勢,吾已為公侯之子,此皆是唾手可得,沐和你,又為何因一時之故,拒人於千裏之外呢?”孟逸之慮印在眸中,弗若浮在麵前撥不開之濃霧,李沐和歎息猶止,複見孟逸俯身前來,將手搭在其手之上緊握,許久而視,那視之近在咫尺,“你可惱我,怨我,疑我...然,萬不可厭我,棄我!...”孟逸其首之俯下,神亦是黯然視下,李沐和望時竟覺察不出半分疏離,許是極念往昔之人方才重情,隻是念昨日而無用,期明日而無果。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人惡在以己位而看人,以己私而待人。寄望於明日,寄希於凡人,本就是大錯特錯。“位高而寡義,愛馳而恩絕。”此時孟逸不知何意,隻在與之顧盼中生喜,道:“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隻知二人相視而笑,忽聞簾洞中鑽出來一個人,那人正是元然,正視其等相俯而呢喃,不由心中敲響木魚,罪過罪過!便緩步而至,輕聲喚道,“公子,大內來旨,聖上宣您入宮呢!”


    孟逸抬視,“可有說所為何事?”


    “未!似乎是陳妃案情勢之嚴,故而宣您入宮去。”


    驀然間,二人暫且辭別。孟逸方出府門,迎麵便是幾兵士奔襲而來,且見其人跳下高馬,三兩立在孟逸身前,俯首作揖,“卑職參見孟禦史!”


    孟逸生疑,其人身著黑甲,冷器傍身,不像是從大內來的宮人,倒更像是哪營哪軍的將士,“你等何人?”


    “回孟禦史,吾等乃三王之下從,出自,鎮撫司。”


    其言方出,元然眉睫跳了跳,喊道,“鎮撫司?”孟逸不禁心內暗思,己與三王素來無交集,其派鎮撫司司士前來所為何事?


    “你等有何貴幹?”


    “孟禦史,此地不宜久留,可否請孟禦史,借一步說話!”汝等穿甲帶械,又是以三王的名頭,吾這一步不借又何如?


    孟逸思之不時莫名,此一步便當真邁進了鎮撫司,從前隻在傳言中聽聞鎮撫司威嚴,今日一見竟不想不差毫厘。不僅司府威嚴,將士皆是麵肅如木,挺拔之姿。


    “孟禦史,這兒請!”掖深此言方出,便有人其外緊閉大門,這府殿雖寬敞,卻無一處不在透著森嚴冷寒之氣。


    孟逸遙見殿中擺著一漆案,漆案之上紅爐,爐內熏香之氣正冉冉而升。


    “三王殿下有何事,便請言明!”良久未見人至,孟逸揚聲而道。許是殿內空曠,那聲偶有回響,且不見動靜,視其緩行,那移步間儼有重疊之聲,那聲在靜謐中一步,兩步....


    至此,孟適德伏拜仍不認其罪,言之,“尚書明鑒!吾身為太醫署醫使,若要害其人,為何不私藏毒藥,將其交予曉春逢春二人,令她等自行了結了其人盼春呢?用浮萍雄黃致其死,如此作為,豈不是多此一舉?”


    沐昕意料其會矢口否認,畢竟人死無可對症,盼春體內致其身死之藥本就是因服之過甚方才發作的,然浮萍雄黃之藥本就不是毒藥。“你雖不愚鈍,又難能不知國有國法,宮有宮規,太醫署嚴令禁止,將毒藥之類禁品帶出府院,甚有之在門前設查,故而你等帶不走毒藥,便想到了用浮萍雄黃此等驅蟲之藥致其亡故。”


    四下悵然膽寒,手段之卑劣,令人發指。沐昕之逼視令孟適德恍神,其隻知以常理服人,卻不料言語紕漏百出。


    久時,孟適德啞口失聲,伏地痛泣,故而事理便是其將浮萍雄黃之藥開予其三人,之後其與曉春逢春二人設計將盼春騙至園中,將其用棍棒打暈過後,對其下藥,故而至其在昏睡中悄悄喪命。見其認罪哀求,即被帶入大牢關押,聽候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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