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元年五月初五,正是端午佳節。


    宮中傳令使紛至遝來,將聖舉宴權臣世家之請呈入各府,李家必然在宴請之列。


    遂見,合閣內室,下人們已鋪成開,將沉香木桶中灌入清水,放之艾草、艾蒿、桃葉、莒蒲等混浴,可有驅邪保健之效,端午浴蘭亦是民間其一之習俗。


    李沐和立於鏡前,外穿皇後親賜之百合雲披,內襯金彩飾裙,頭梳桃心頂髻,配蓮花紋分心,勾雲紋頭簪,下著兩色緞鴛鴦翹頭履。


    隻知一行人出澧園大門,入宮的侍從已在此等候多時,且說未見主家至,便觀李甄等人迎麵而來,即刻起轎,那轎輦穿過應天府大道,通街盡是熱鬧非凡,挽簾而外望,見隻見戶戶門前擺放艾盤,門上懸掛吊屏,其上或畫有天師降魔,或畫有仙女執劍斬五毒,來往之百姓人人身上佩艾葉香囊,皆說有驅害避邪之用。


    五月榴花妖豔烘,綠楊帶雨垂垂重,五色新絲纏角粽,金盤送。生綃畫扇盤雙鳳。


    天盡昏時,遙觀摩肩接踵,花團錦簇,萬人空巷,鼓樂喧天。


    已行過好景,眾府人紛至皇宮城門外,隻聞守門禁軍統領俯首示意,當即便將其人放行,隊伍一行直抵乾清大殿。


    皆以眾人到齊之時,且聞殿上那銜一聲好嗓子,“二聖駕到!”隨即在場俯首恭迎,皇上皇後便已坐定,眾府人方才入席。


    “榴花三日迎端午,蕉葉千春紀誕辰。今日乃端午佳節,朕與諸位對飲,願人人皆順遂,闔家皆安康!”


    隨即眾位舉杯,謝過聖恩,席間不乏內侍穿行,直將一道道珍饈美食呈至案前,那青葉包裹之金粽,那片片薄切色澤鮮明之須魚,那軟糯香甜之糕糉,那鎏盤濃稠之八寶湯,道道令人唇齒留香。“上禦賜美食與諸位共賞!”


    皇帝動筷,眾人方附和,隻在宴開須臾,見耿家老侯啟聲,“陛下!老臣年邁多疾,此雄黃酒不利於病體,老臣便以茶代酒,敬陛下與皇後,願二聖身心康寧,願我朝國泰民安!”


    遙見二聖皆舉杯回禮,皇帝笑談道,“吾等謝過耿侯美意,隻是這民盛而國興,臣盛而社稷興,耿老侯可得將身子骨養好,吾大明還需你多多效力呢!”


    隨之耿柄文搖頭答複,“臣已老,萬事皆得看今朝!所謂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隻道是,春風若有憐花意,可否許我再少年?”說時聞其一陣笑而闊達,未及皇帝複語,卻見李甄回說,“ 所謂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吾等皆對耿侯之英勇欽佩有加,耿侯您何須妄自菲薄?”


    眾人視其本是好意,卻一言言指多處老之意,直令當事人語塞,遂見臉麵頓僵,此時噤若寒蟬,李甄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忽聞夫人徐華樊出聲,“吾隨國公攜闔家子恭祝二聖端午安泰,家國永興!”


    隨之眾皆投注,皇帝舉杯複之,“同喜!”隻在李家坐定半刻,徐家孟家陳家接連獻禮。


    “咱說這端午佳節,有酒必有詩與賦,臣婦久仰京都眾多世家子弟,皆是才絕天下,今日不知可否有幸一睹風采?”瞿母李秋賢著實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一貫的活脫做派,“這京都才子佳人眾多,不知瞿母,說的是哪家哪位?”孟家夫人孟逸之母問來。


    哪位?李秋賢眼轉得如車軲轆,腦中儼是打了主意的,隻是嘴上卻說,“誒?這賞詩聽賦本就是怡情之事,怎就單挑哪位呢!”眾人相覷生趣,隻聞座上皇後啟言,“那便由瞿夫人,挑一位罷。”


    李秋賢雖麵上萬般難為情,卻仍脫口道,“臣婦聽聞不久前皇後設親祝宴,便有以李家嫡小姐之畫奪魁而入選京都七婧之首,隻歎臣婦此生福薄,未生得位女兒,故而連參選資格都沒有,今日若能親聞李家小姐之美詩佳賦,也算此生無歎了!”


    眾人視其言語圓滑,無一不再透露其看重之情,卻因昔日瞿子瞿轍冒犯李沐和一事,李家與瞿家儼然有嫌隙,李秋賢此舉,誓有示好破冰之意。


    “瞿夫人言重了,吾家沐和才疏不及登門殿,承蒙瞿夫人抬舉。”徐華樊一言便否,且令瞿家自窺,遂見眾人矚目之下,瞿轍移步至殿央,“上鑒,吾當日因登門李府,心內不甚欣喜,故而飲酒過量,對李家小姐有失體統之舉,遂今在二聖麵前,吾以此酒敬李家,敬李家小姐,望貴府能通融,恕我不義之罪!”


    其人舉手投足不在彰顯己之氣度,反令李家在殿前難堪,遂見瞿轍近處空懸著杯,朝自家作揖,李家主李甄卻是左右環顧,見夫人徐華樊麵色自若,巋然不動。如此情形,皇帝便也解圍,“古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你們二府同朝為官,又皆是朝中肱骨,朕便替瞿子向你家求個情,你等暫且化幹戈為玉帛罷!”


    皇帝即出此言,李甄便已起身,舉杯便要與之對飲,道,“聖上所言極是,此番本就是小事,世侄與我,本就是忘年之交,何來嫌隙一說呢?”


    此一來二回,當真字字誅心,果然假情寡意如李甄,李沐和望時,思之再如何說儼是無益,心內不覺徹骨寒意。


    瞿轍算準了諸位會因此皇宮內殿皇帝親言忍辱負重,便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重提舊事,妄圖一筆勾銷。


    見李家除李甄之外,人人麵沉如雪,忽聞席間大動,眾人恍神探去,正是孟逸翩然起身,其已行至殿中,正與瞿轍直麵,便視之其神中變幻,道,“此事,不可一概而論。”


    眾人不知此中大意故而驚異,且聞皇後謂,“解元此話何意?”


    “今日本是端午佳節,微臣深知在此時言及此等不堪忍聞之事有失體統,隻是此事關係李瞿兩家,方才微臣又聞瞿子舊事重提,卻儼有意指旁人之意...”眾皆非議時,孟逸轉而端視瞿轍,“吾便想問問瞿子,你身為人,失德失儀,輕薄無禮,你居心何如?身為臣,欺君罔上,工於心計,你居心何如?”


    卻見其母李秋賢當庭駁道,“胡說八道!孟子你如今雖功成名就,地位不同往日,又難能信口雌黃,構陷於人?”


    “我知孟子你心係李家小姐,隻是其清白豈非吾輕易能毀的?”瞿轍聞言未有悔意,卻有幾分惱羞成怒之意,此話意味非常。


    “哼!”孟逸雙神極暗,其中鋒利弗若能刺穿人心,“此間隻有吾與瞿子,你卻言語拉扯,你無禮失德在先,不思悔改,竟還妄圖汙人清白,你之作為,當真肆無忌憚?”


    皇帝見時,且怒視,“瞿子!此番你作何解釋?”眾人皆凝注,一時禍從天降。


    “陛下!臣告孟子無禮誣陷於人!陛下明鑒!此事皆乃孟子信口雌黃!胡攪蠻纏!”瞿轍伏地而控訴,直令眾人對此境難辨真假,猶見皇後仰首,抬視道,“瞿子你方才所說,你因入李府歡喜過甚,故而飲酒?”


    瞿轍且回是,皇後複道,“既如此,本宮不管你是否真醉,亦或是因何而醉,是你無禮於李家在先!”


    聞此言,瞿轍亦無奈回是,遂見皇後宣李沐和親至殿前來,恍而眾觀徐家夫人曾懿儷起身,牡丹掩鬢與眉目齊平,衣上鐫繡金絲麒麟,舉手投足皆是一品誥命之氣韻,道,“其雖是李家女,亦是徐家嗣,你酗酒失禮事小,有辱吾徐家門風事大,還請瞿子,向吾家沐和賠禮!”


    眾人皆蔑視,不想這瞿轍衣冠楚楚,竟也是個斯文敗類,便愈發覺得徐家此番有理,遂見瞿轍探座上二聖臉色,又觀殿內眾人皆默然,便緩緩朝其垂首深鞠,“吾失禮於小姐,望小姐恕罪!”


    觀李沐和儼未視其之意,便聞座上皇帝謂,“罷了!李家家風清明,今日必然已對你諒之再三!你好自為之罷!”瞿轍方挺身立正,便複又一眾言討之意,隨即便聞耿侯言之厲聲,視殿中瞿轍道,“陛下,古來以禮治邦,以德服人,瞿家子無禮在先,孟子為證李家清白,卻儼被其潑了一身髒水,恕臣多嘴,孟子前昔高中解元,後又封僉都禦史,官位遠在瞿子之上,故而其如此以下犯上,難道不該也向孟子賠罪嗎?”


    眾人即詫目,驚異之處便是瞿轍為武將,他耿侯亦為武將,從來文與武不相融,便是從太祖那朝,以耿侯一派武臣起的,故而其作為武臣,向來與文臣之輩是水火不容,怎麽今日,其卻為孟逸說起話來了?莫非其當真是平心而論?


    隻是此事瞿家不好說,李家不好說,孟家儼是不好說,此間冷寂時,孟逸方啟言,“不必了,微臣初涉朝堂,不想有拜高踩低,以強淩弱之名。”


    遙望其與李沐和對視,言之意笑。繼而此時,皇帝放話道,“今日本是良辰好景,卻不想被此一事打攪,方才耿侯說的無錯,曆朝曆代,無不以禮治邦,為人為臣,若失了德行,失了禮義,再怎麽滿腹經綸,才高八鬥,亦皆是位盛而寡眾,難能不有傾覆之日!”


    此話在眾人耳,怎麽聽來都像是在意指亦或是警示瞿家,“今日,朕便以此醒己,也請諸位與朕一同勉之!”


    眾位皆抬首舉杯,“陛下聖明!”


    宮簷長廊,人在前頭引路,那照明與萬家燈火相印合。


    曉日迎長歲歲同,太平簫鼓間歌鍾。


    蒼穹如玉盤,天地如囫圇,此夜已近,戌時一刻,佳節之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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