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請!”侍女在身前帶路,正殿大門方被啟開,朱迎歡正視前方,視線便被眼前之人所吸引,其人依然端坐在椅上,手裏仍繡著什麽,仿佛一切安然靜好,其與自己初見之一概相同,那時其為太子妃,是整個大明最萬人豔羨之人,其令人看出她之與世無爭,確實未看出她之居心叵測。


    門由外而閉,陽光裹著塵埃斜照入空曠的殿宇中,又瞬而被一片暗影掩蓋,朱迎歡唇邊微動,麵容背光,似笑非笑,“常寧...”


    呂妃一如往昔,自己儼應向從前一般稱呼她,應該做到有始有終,盡善盡美,可如今這兒隻有她們二人,朱迎歡並不欲尋何等緣由,來偽裝對其之無感。


    “懿文太子妃...”


    “多年不見,你可安好?”


    朱迎歡移了三兩步,怔怔朝一側坦然坐下,“托你的福,一切無恙。”


    “如此說,你在怪本宮?”


    “從前吾隻知你是太子妃,是吾父之嫂,是吾之親人,然吾未料,你機關算盡,竟算計到吾母親頭上!...”呂氏窺視,似乎從對方神中看穿什麽,便暗覷道,“想必,皇帝,未讓你繼續查下去罷!”


    朱迎歡瞧其言半分得意,卻無半分悔意,“懿文太子妃,你莫要忘了,這兒,是永樂朝!並非建文了。”


    “不!是你們,你們奪走了本該屬於我們的一切!”朱迎歡不禁嗤笑一聲,“你等借助私權,為非作歹,將祖父留下的江山視若蔽閭,將大明之百姓視同螻蟻!做盡不利於朝,不利於民之事!你等怎麽有顏麵忝居高位?”


    “你等之一切,本無需去奪,隻因此些,本就不屬於你等,那高位,本應由德堪於配之人來坐,方才坐得安穩!”


    彼時呂氏聽聞此錐其心地之字句,已是圓睜怒目,拔然忿起,“放肆!”


    “本宮是太後!吾兒是正統之皇帝!你等豈敢?如此肆無忌憚?”


    觀呂氏怒不可遏,立側俯視,朱迎歡在位巋然不動,靜靜回說,“昨日君臣昨日雨,今朝有酒今朝醉!太子妃!吾等儼是念在懿文太子的情麵,對你等手下留情!不然你之惡行,全應昭然天下!公之於眾!”


    探其隱隱犯前,那雙目中透出陰險,悄然透注著朱迎歡,“嗬!嗬嗬!本宮之惡行?本宮輔育良君,穩住自身地位,令皇位得以傳予正統,本宮有何惡行?你等奪朝篡位之逆賊,有何資格質問於吾?啊?”


    呂氏瘋態外露,麵目猶令人莫測,朱迎歡繼而起身,與其正視而立,謂,“懿文太子之正妻與皇長孫如何死的?建文為何要削藩?吾父為何而反?敢問太子妃,是否有所思?亦或是有所悔?”


    “你害死多少人?做了多少錯事?如何將本欣然朝氣之大明活生生推向深淵,使得民不聊生!鬥爭四起!又是如何對眾親係趕盡殺絕,以惡抱怨?莫非此些你都忘了?”


    “此些,何止吾等一刻不能忘!想必大明千千萬萬人,終不會忘罷!”


    麵向其之逼問,呂氏不得不自窺,久於利欲熏心,方使人失去本善,可人性猶有半分,本就是惡。


    那聲如同醒鍾一般猶有回響,直在其耳畔縈繞,無不驚怵著呂氏之思緒,“不!不...身處內宮,本宮若不這麽做,怎麽保全自身?怎麽保全吾兒?”其好似回說,確多是自問,於此,朱迎歡驅前而探,“那吾母親呢?那死去之陳妃呢?其等又何其無辜?”


    忽見呂氏麵容狼狽,抓扯朱迎歡衣袖,紛紛而道,“吾不過是,不過是見不得你等得意!吾不過略失小計,怎料想便有魚兒上鉤?”貪嗔常不見,善惡豈相規。


    “怪隻怪,你們當中,儼有許多小人,你等活該!此皆是你等報應!報應!”


    不多時,朱迎歡淡然甩開其糾纏,移身娓娓而言,“吾等以為你會收斂,竟不想你竟將手伸到了長春宮!你若要害吾母,吾必不會心慈手軟!今日您即召吾來,便請言明,到底是何用意?”


    呂氏滿含淚道,猶有幾分令人置信之理,“吾求你們,放過圭兒,他還那麽小,他不能死!”


    “你等若要問罪,便問吾一人的罪!吾願替他去死!...吾隻求,圭兒能夠平安長大,其他,別無所求!...”


    觀其呆望之神色空洞而昏沉,朱迎歡緩了心頭意念,悄然道,“其乃建文之子,其必得死。”


    “不!”呂氏揚呼,那聲之厲似乎能振碎陵前之碑拓,卻儼飛不出此重重高簷,“他隻是小小一孩童,為何你等不願放過他?為何!”


    呂氏痛叫連連,其悲其哀,實是應令人動容的。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此可恨之處,便是其從未用善心待人,卻欲圖脅迫他人用善心待己。


    所悲所哀,不應是其人自食其果,而是其人自欺欺人。


    “試問你兒建文,會為了所謂仁義,放棄屠殺,威脅其皇位者之機會嗎?”


    不會。所謂人為己之私,可窮盡心力。


    何至眾叛親離,儼在所不惜。因此乃人性,亦乃天理。


    “你!...”呂氏大聲喘著氣,破口便罵,“當真想不到!在世最賢最善之五公主,方才是最陰險狡詐,居心叵測之人!”


    朱迎歡雙神稍低,目光正落在其直指自己之指尖,隨即擺袖輕輕將其手撇開,暗暗回道,“吾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呂氏複抬視之時手皆顫巍,“你們...”


    “吾實話告訴你!你今日,來了這太子陵,便將葬身於此!吾召你來,便未曾想讓你活著出去!”其神極幻,朱迎歡窺出其行舉之反常,陡然防戒,問道,“你意欲何為?”


    “嗬!皇帝之女!皇帝最珍視之人...那便讓那狗皇帝,也所感這喪子之痛罷!”其言道時,其身愈向前靠,朱迎歡愈漸退後,警覺呂氏手邊動作,分秒之際。


    “哈!哈哈!哈哈!...”其笑之囅然,其麵之陰冷,猶令人毛骨悚然,正當二人周旋之際,呂氏猛地朝梁柱間燭台一側撲去,隨即砰隆兩聲,長盞順力而落下,霎時滿地嘩鳴之聲,燭火點透易燃物,頃刻便騰起滾滾熱浪,呂妃笑聲漸起漸厲,與紛紛揚揚之火勢交融,“報應!你等報應來了!...”


    朱迎歡退避而不及,掩鼻而後撤,正當眾皆燒得極烈極盛,整間大殿如同置身無盡之火海,而人心亦如被火吞並著意誌,噬滅著心防,火光衝破其高,襲虐著房頂,“嘣!”一陣巨響,其猶令朱迎歡雙膝伏倒,“嘣嘣!...”道道房梁繼而斷裂,毅然朝地一一傾覆,呂妃瘋笑之聲愈漸消散...濃煙令人咳嗽不止,朱迎歡抬目已望不見此間盡頭,那重重火光如同猛獸,正翻滾躍動,直衝其迫近,身周感覺灼燒,眼界似有萬般重量在湧蓋,至使其緩緩閉合,刹那腦中昏靜,偶有火勢在燃,作響卻未聽得有半分蕩漾,朱迎歡神微如漠,沉入一片安謐...


    “迎歡!...”那聲猶是葉片落地,又似被風再次拂動,在其心野荒漠中此起彼伏...


    其身砰地倒下,倒在其奔上之懷。


    那銜步子快如疾兔,蹭蹭便往乾清殿趕,直在邁入之後半刻,聞其慌言道,“陛下!...”


    皇帝兩目微抬,窺而未明,“出事了!陛下。”日光此時已然升平,照得其頭頂之上光明大匾,似亮似昏。


    院中。她倚於廊邊,瞧著眼前人行雲流水之技藝,威風凜凜之氣派,不由邁開步,怔怔抵至其等麵前,“顧惜姑娘...”


    最硯先聲而問,彼時三王仍揮舞手中槍杆,那利尖閃著明晃之光,所係紅繩在高空隨之振動,顧惜衝其嫣然一笑,便疾步上前,抽起另一把紅槍,手臂一揮,杆尖直與朱高燧所持碰撞在一起,那鋒刃刹時哐當作響,複又嚓嚓幾下,最硯等聞聲而動,神中儼有防慮,隻瞧兩槍交雜在一起,朱高燧眉峰一弓,手中利器正與其之周旋迂回,那打鬥之聲惹得眾人圍觀,倚廊立足,皆以麵麵相覷。


    明刃在比試,槍杆猶如遊龍,繞著曲折蜿蜒,一頓一揚,一切一搓...隨之哐啷聲響,顧惜受力而倒退三連,槍杆終以擺落紮身於地,其持器而倚,複又意趣,正視朱高燧道,“三王殿下武藝超群,吾甘拜下風。”


    觀其作揖為禮,朱高燧朝最硯丟去手中槍,冥冥回說,“想不到姑娘,竟會舞槍?”


    “小女生父從軍而戰死,幼時吾學過幾番技藝,隻是所學皮毛,不足掛齒!”


    朱高燧探其雖是女子,揮杆所攻所守,卻無不生動有力,實非淺學武藝,然是夜以繼日,苦功之成。


    “姑娘自謙。”


    彼時內侍交頭接耳,駐留觀望,顧惜眉眼動笑,如月牙兩彎,“若能得殿下教導,或許會有所精進...”


    其抬視,雙目與朱高燧對上,忽聞最硯移步上前,頓語,“這,顧惜姑娘,吾家三王從不私授技藝,你所求,恐怕無能允之...”


    顧惜明神,卻道,“無事!小女瞧三王殿下日日在此練技,既殿下不私授技藝,可否容小女在此旁觀,吾保證,必不會對殿下有所妨礙,如此可好?”


    最硯觀朱高燧臉色沉有須臾,雙方良久儼是未動,且令眾人所視詫目,廊下庭中的,皆以小聲議論,“罷!姑娘既有心要學,旁觀便好,隻是吾等,恐怕不多時,便要返京,姑娘莫怪。”


    最硯解圍之時,朱高燧凝了其一眼,複又移目,向顧惜投神道,“姑娘武藝了得,已無精進之理。”


    直在雙神交匯,朱高燧繼而轉身,一行便正要跟從而去,內侍聞風隨即散開,確知顧惜複又身後出聲道,“吾心有誌,可否請三王助吾達成所願。”


    那語所感似有若無,卻實無半分猶慮,朱高燧聞其脫口而道,平添半分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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