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自殺事件結束半個月之後的一個下午,一輛黑色路虎發現者越野車在唐文強的診所門前停了下來。


    有一個戴著墨鏡的高大男子從越野車上走了下來,在唐文強的診所前駐足凝望良久。


    唐文強的診所已經關門半個月了,大門上了一把鎖,門前屋簷下已經結了好幾個蜘蛛網。


    此時,一個形貌昳麗,體態豐盈的女子正向男子走來。兩人似乎早已約好在這裏見麵了。


    還沒等女子走到身邊,高大男子便主動招呼道:“小玉,你好。”


    “張主任,你也好。”


    這個女子,正是悅城夜總會的陪酒女郎小玉。向她打招呼的正是西川省公安廳法醫鑒定中心的主任張雷。


    張雷看了看小玉的身後,問道:“沒有人跟蹤你吧?”


    “應該沒有,我對羅剛說我例假來了。有點不舒服,想一個人出門走走。他答應了。”


    “那就好,上車說吧。我們站在這裏,人多眼雜。這些事情,在車上說更方便一點,我順便帶你轉轉中嶽縣城。”


    張雷說完,替小玉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作了一個“請”的動作。


    小玉上車之後,張雷便載著她在中嶽縣城的圍城路上一路驅馳。


    張雷首先打破沉默,問道:“看來你現在和羅剛的關係處得不錯,可以隨便出門走動了。”


    小玉淡淡地笑道:“張大哥就不要取笑我了,你知道,我在悅城夜總會工作,也是迫不得已。等做完這件事以後,我就會離開這裏。或許,我也會像唐醫生一樣,放逐自己。”


    “那樣也好,悅城夜總會,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小玉,我很好奇,你曾經是楊漢霖教授的學生,為什麽後來變成了一個陪酒女郎呢?”


    小玉嗤笑了一聲,道:“一個人,一輩子走錯一步,就可能一步錯,步步錯。上大學的時候,我迷戀上了楊教授。你可能想不到吧?那個時候的自己,寧願當小三也想和楊教授在一起。可是,楊教授是一個專一、執著的人。他告訴我,他心裏隻有張明英。他不想傷害我,不想耽誤我。可是,當時的我,對楊教授這份好心並不領情。我經常在他休息的時候去找他,主動投懷送抱,他可能覺得之前沒有對我說清楚,於是後來有一次,他忍無可忍,就罵了我。”


    “他罵你什麽了?”張雷側目問道。


    “反正是很難聽的話,他說我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偏偏要黏上他這個大叔。他讓我不要做賤骨頭,說他早就受夠了我低三下四的投懷送抱,說我整天不好好學習,盡想著用美色去勾引他。那時候,他家庭美滿,老婆賢惠,女兒懂事。雖然我比他老婆年輕,但是我在楊教授的心裏根本沒有位置。”


    “楊教授說得有道理啊,你不喜歡同齡人,為什麽會喜歡上你的老師呢?再說了,他有家室了,你們是不可能的。”


    “可能是和我的成長經曆有關吧。從小,我的父親就去世了。我沒有體會過什麽父愛。一直到我上大學的時候,氣質儒雅的楊教授一下子就把我的心俘獲了。他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會讓我目眩神迷。從第一次見到他,我就不停幻想,要是他是我的愛人就好了,那樣的話,他就可以填滿我的人生所有的缺憾。我就算死在他懷裏,也沒有什麽遺憾了。後來,我就想盡各種辦法在他麵前賣弄風情,可是,他根本不為所動。”


    “看來,楊教授是個很正派的人。要是換成另外一個男人,你可能早就被糟蹋了。”張雷感歎道。


    “是啊,當時我並不理解他的好心。反而覺得他是看不起我。自從他罵了我之後,我也沒什麽心思上他的課了。大二下學期的時候,他的學科考試,我沒有及格。”


    “你覺得是楊教授故意讓你不及格的?”


    “是啊,我以為,以我之前累積的知識、筆記,楊教授那門課的考試應該可以及格的。但是,卻沒有及格。隻能補考。我想找楊教授給我補課,可是,因為我之前好幾次投懷送抱的事情,他以為我是故意考得很差,然後借補課的名義來繼續勾引他。所以,他拒絕為我補課。”


    張雷唏噓道:“我大概能猜到後麵的事情了。”


    “對,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想,既然我喜歡的人拒我於千裏之外,那我和枯木死灰有什麽區別呢?既然他覺得我輕浮、低賤,那我索性就去做一個賤女人好了。所以,我就去我們大學附近的一個夜總會做了兼職的陪酒女。但是,我沒想到,這個圈子是一個泥潭,進去容易,想出來太難了。在那個夜總會裏,我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整晚整晚的放浪形骸,醉生夢死。自從做了陪酒女之後,根本沒有心思再去上課了。到大三的時候,我就以身體不適為由辦理了休學。”


    “那休學以後呢?你就一直做陪酒女郎了嗎?”


    “除了做陪酒女郎,我也不會做別的。我大學的專業是考古學,我又沒拿到畢業證和學位證,很難找別的工作。何況,之前我一直以為楊教授視我如泥豬疥狗,我索性就全職做一個陪酒女郎好了。”


    “我感覺,你其實一直在和楊教授賭氣。你氣他不解風情,你氣他覺得你低賤。其實,你想錯了。以我一個旁觀者的立場來看,楊教授是有家室的人,他知道他和你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拒絕你,合情合理。他罵你,也是想讓你早點清醒過來,不要再執迷不悟。”


    小玉啞然一笑,道:“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等我理解了楊教授的好心的時候,已經噬臍莫及了。”


    “我不同意你的想法。你現在還年輕,今後的路還長著呢。既然知道後悔,那一切都還來得及。就像你現在做的事情,看上去你似乎仍然過著燈紅酒綠的生活,但是,你和別的陪酒女並不一樣。”


    “哦?是嗎?謝謝你這麽看得起我。”小玉說完,不禁自我解嘲地笑了。


    “當然了。一朵蓮花,出淤泥而不染。你也可以像一朵蓮花一樣。我感覺,楊教授應該還是喜歡你的,不然,他也不會罵你。他隻是恨鐵不成鋼。”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呢?一切都已經變了。不過,也許是天意吧!天意讓我做了陪酒女郎。做陪酒女的那幾年,我還是會抽空去看望楊教授,雖然他每次看到我,都是一副漠若冰霜的樣子。直到去年,有一次我去看望他的時候,他蓬頭散發、不修邊幅的樣子,完全沒有了他之前在我心目中的儒雅氣質。他眼神黯淡,身上不再有那種令我著迷的光了。”


    “那個時候,他女兒應該剛剛去世不久吧?”張雷問道。


    “是的,我向別的老師打聽,才知道楊教授的女兒剛剛去世不久。據說是血癌。那段時間,我去看望楊教授的次數反而比之前多了,他的態度反而和以前不一樣了。那時的他,在我眼裏不再是一個讓我仰慕的大叔,反而更像是一個孤立無助的孩子。也許,是我的堅持打動了他,楊教授終於向我敞開了心扉。他說,他以前拒絕我,是覺得我是一個好女孩。但是他已經結婚了,我不應該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他還說,看到我,就像看到他女兒。所以,他沒辦法接受我的投懷送抱。”說到這裏,小玉不禁啞然失笑。


    “所以,他拒絕你,罵你,並不是因為不喜歡你,而是因為他想像保護女兒一樣保護你,想讓你找到真正愛你的人。”張雷喟然歎道。


    小玉熱淚盈眶,破涕為笑道:“是啊,那個時候,我才真正理解了楊教授對我的良苦用心。我之前對他的那份執念,終於釋然了。他並不是不喜歡我,隻不過,他對我的喜歡,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而是父親對女兒的喜歡。”


    “那楊教授又是怎麽發現楊玲服用了過量的乙雙嗎啉呢?”張雷滿腹疑團地問道。


    “楊教授告訴我,在楊玲生病住院期間,他在楊玲的書包暗格中發現了一瓶沒有貼標簽的藥。楊教授拿著這瓶藥問過楊玲,楊玲一開始說那隻是普通的感冒藥。可是,這些謊話怎麽能騙過聰明的楊教授呢?後來,楊教授拿著這瓶藥找到西川大學醫學院的朋友對藥物成分進行了分析比對,發現這個藥物就是乙雙嗎啉。”


    “這種藥不能亂吃,一旦過量,就可能引起血癌。”張雷解釋道。


    “是啊,我也從楊教授那裏聽說了。楊教授還問過楊玲,是誰給她的藥。可是楊玲一開始,支支吾吾的什麽都不肯說。直到楊教授告訴她,這種藥叫乙雙嗎啉,長期過量服用會導致血癌。楊玲才和盤托出,說出了這瓶藥物的由來……”


    時間回到一年多以前,這時的楊玲因為血癌正在中嶽縣人民醫院住院治療,病情已經發展到高危階段。


    躺在病床上的楊玲臉色蒼白,額頭上滿是虛汗。她的脖子上和鎖骨上能夠明顯看到幾個腫塊。


    楊漢霖坐在楊玲的病床邊,正在詢問楊玲這瓶沒有標簽的藥的來曆。


    麵對楊漢霖的質問,楊玲麵有愧色,沉默半晌,才開口說道:“這瓶藥……是羅鬆給我的。他說,這個藥可以避孕。除了這瓶藥,他那裏還有一瓶炔諾酮。每次我們見麵,他就會讓我吃一顆這個藥,然後吃一顆他給我的炔諾酮。然後,他就會陪我待一陣子。”


    楊漢霖聽到女兒說的話,驚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在自己心中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兒,竟然在偷吃避孕藥。他痛心刻骨,卻又不願在女兒的麵前大動肝火。


    這段時間,因為血癌,楊玲的性格和情緒都低落了許多。主治醫生說,楊玲可能患有抑鬱症,要盡量照顧她的情緒。


    可是,麵對這樣的荒唐事,楊漢霖覺得,要控製自己的情緒簡直太難了。但是,他又不得不控製自己的情緒,因為女兒沒有錯,錯的是那個讓女兒亂吃藥的人。


    楊漢霖沉默良久,努力讓自己的激動和憤怒的情緒平靜下來。然後,他拿起藥瓶,看著楊玲,若無其事地問道:“羅鬆?就是羅永順家裏那個小少爺?你這個年紀,就已經和他偷嚐禁果了嗎?你知道這種藥是什麽藥嗎?”


    楊玲點了點頭,道:“對,他爸好像是叫羅永順。我的確和他發生過……因為我喜歡他,他對我也很好。他經常給我買好吃的,帶我到處去玩。他還答應過我,大學畢業以後,和我結婚。”


    楊漢霖慘笑道:“結婚。小小年紀,就給出這麽不現實的承諾。雖然我對富豪家的公子哥沒有什麽偏見,可是,他給你吃這種藥,明顯就是存心不良。你知道嗎?這種藥叫做乙雙嗎啉。你之所以得血癌,我懷疑就是和長期大量服用這種藥物有關。我問過我們大學醫學院的朋友,這種藥物主要是用來治療牛皮鮮的,根本不能避孕。”


    “爸,別說了。”楊玲把頭扭向一邊,兩行熱淚從眼角流了出來。


    “我不相信羅鬆會這麽做。也許,他不知道這是什麽藥。他對我的好,我能體會到。那是裝不出來的。”


    “小玲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為這個男人辯解?你住院期間,他來看過你嗎?你說他對你好,你生病了,他不聞不問,這算對你好嗎?”


    “爸,他之前說過,會出國留學。他沒有來看我,可能是因為他家裏已經讓他出國了吧。”


    “小玲啊小玲,你真是執迷不悟。這樣的男孩子,不值得你這麽袒護他。”


    楊玲眼淚婆娑,哀求道:“爸,我求您,別說這些了。我知道我的身體狀況怎麽樣。我也聽到主治醫生對你們說的話了,他說我預後特別差,治療效果不好,剩下的時間可能不多了。所以,我求求您,不要再說羅鬆的壞話了,我不想帶著怨恨離開這個世界。另外,我還想求您一件事,關於羅鬆和這瓶藥的事情,千萬不要告訴媽媽。之前,我和媽媽還因為早戀的事情吵過架。如果媽媽知道了這些事情,她一定會很傷心的。”


    楊漢霖不置可否。他的內心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備受煎熬。對於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的女兒的請求,如果不答應,女兒的靈魂恐怕難以安息。如果答應她,害死女兒的凶手恐怕會逍遙法外。女兒是乙雙嗎啉的受害人,隻有女兒能證明這瓶藥是羅鬆給她的。如果女兒去世,自己無論說什麽,羅鬆都可以否認。除非,羅鬆自己承認有罪。


    這段時間,張明英忙著在學校裏教書。照顧楊玲的責任就落在了楊漢霖頭上。


    楊漢霖覺得,因為自己長期在省城教書,疏於陪伴,才會導致楊玲早戀並偷嚐禁果。所以,楊玲罹患血癌,自己也有責任。


    張明英的家庭教育方式嚴苛,不像他這個父親,能夠和女兒說知心話。張明英和楊玲,像是兩個冤家。而楊漢霖和楊玲,更像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可是,他這個“朋友”,對女兒的陪伴太少了。以至於這個叫羅鬆的男孩對她稍微好一點,就讓不諳世事的女兒動了真情,並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明知女兒的結局已經注定,可是楊漢霖不想放棄。之前在印度和尼泊爾訪問遊學的時候,他從印度德拉敦一個老和尚那裏聽說,當地雪山一座寺廟的藏書閣中有幾本可以讓亡靈複活的奇書。但是,那座寺廟的住持卻把那幾本書用鐵盒子封鎖了起來,還說那是禁書。


    楊漢霖心想,如果真能弄到一兩本可以複活亡靈的禁書的話,說不定能夠拯救女兒呢!


    於是,在楊玲去世後不久,楊漢霖便瞞著張明英,踏上了西去尋找《重生之書》的漫漫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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