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懷跟德福、崇高二位哥哥是莫逆之交,顯然明白大家的意思,卻沒把握能阻止得了這場比賽,隻得硬著頭皮走到二人麵前。


    “哎呀,恁倆比啥比,天快黑了,早下晌得了,大家夥都是這意思,難道你們沒看出來,還讓大夥活不活,你們倆倒是有蠻力,可大家夥誰能受得了。今兒晚上過八月十五,隊裏早已備好了酒和月餅,誰不想早點回家喝酒吃月餅啊!”


    照懷說過這番話,又將目光轉向副隊長王永進這邊,希望他能出麵說句話,以打消二人比賽的念頭。在場的社員也都希望王永進能出麵製止一下這場比賽,以便能夠盡快下晌回家,也都七嘴八舌地參與進來,紛紛說道:“照懷說得對,永進叔,你看,天都快黑了,別讓他們倆比了,你倒是說句話啊!”


    王永進聽了,抬頭看了照懷一眼,表情冷漠,扶著鐵鍁把,默默關注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末了,終於一咧嘴,嘿嘿笑了,陰陽怪氣地說道:“比呀,咋不比啊?咱老河灣倆能人開展勞動競賽,這可是好事,大家夥應該全力支持才對,不過,要是比,我要給他倆再加點賭注,區區一盒煙算什麽,要賭咱就賭個大的,大家夥都聽著啊,也給當個證家,他們倆誰要賭贏了,叔就給誰再買一盒煙,外加一瓶老白幹和二斤月餅,可咱醜話也說在前麵,誰要是輸了,剩下的活,他一個人必須幹完,不許反悔,大家說行不行啊?”


    社員們見隊長如此態度,誰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自認倒黴。王永進自有自己的算計,他也知道,德福和崇高二位,不管是誰贏了,自己都得往裏搭東西,麵上看起來是吃了點虧,但賭輸的如果加加班,就能將剩下的兩車糞運到地裏去,既不耽誤犁地,又能騰出手去幹其他農活。如今地裏墒情好,必須要確保小麥能夠適時播種,作為主抓生產的副隊長,他要全麵考慮,一盒煙,一瓶酒,二斤月餅又算得了啥呢?況且,這些東西末了還是隊裏出,自己一分錢也不用往外拿。


    “好了好了,大家快動手,別站著了,快給他們裝車吧!誰想結對子比賽,也可以提出來,大家一塊比,誰贏了,獎勵不變。我就不信了,剩下的這幾車糞還運不到地裏去。”王永進揮著手說。社員們聽了都搖搖頭,表示不願結對子比賽。


    “好嘞!”趙德福聽永進叔如此說,立刻摩拳擦掌地架起了車子,笑著說道,“老三,咱們倆再比一比,誰輸了,加班幹活;不管誰贏了,咱都等著永進叔給咱添酒加月餅,你看行不行?”


    “那好,咱們一言為定,誰怕誰啊!”崇高說著將汗褂一脫纏在腰裏,露出滿身健壯的肌肉,拽出了翻在糞坑裏的地排車,架好了車把,等待裝車。在場的社員看了看他倆,又看了看裝車的王永進,心裏雖說極不痛快,但還是拿起了鐵鍁。照懷沒好氣地說道:“給他們換一樣的車子,裝滿,給他們都裝滿了。”


    “好好好,裝滿,裝滿!”裝車的社員吆喝著給他們裝了尖尖的兩車糞土。兩人架著地排車站在同一起跑線上,擺開了架勢。跟車的社員也都做好了準備,隻等王永進一聲令下。


    王永進煞有介事地在一旁舉起手,然後用力一揮,高聲喊道:“預備——開始!”


    兩輛地排車開始緩緩啟動,又立刻快速向前衝去。在社員們的陣陣加油聲中,晚霞逐漸褪去橘紅的顏色,天色漸暗,夜幕緩緩降臨,大地與村莊全籠罩在灰蒙蒙的暮靄之中。東方的天空悄然發生了變化,隱隱升起一輪淡黃的圓月,宛如一塊緊緊貼附在灰色天幕上的黃麵燒餅,掩映在村莊與樹林之間。晚露浸潤著無垠的原野,喧囂了一天的莊稼地也逐漸沉寂下來。隱匿了一天的小昆蟲此刻也大膽現身,在小路兩旁的莊稼地裏不停發出隱隱幽幽的鳴叫聲。


    兩輛地排車如離弦之箭般疾馳而出,在夜幕的籠罩之下向地裏狂奔而去。趙德福剛邁入地裏,便如同被抽去了渾身的筋骨一般,軟綿綿地癱倒在地,費盡力氣也難以重新站起身來,而崇高則弓著腰,氣喘如牛,一邊粗重呼吸,一邊略帶嘲諷地說道:“德福哥,這一回,你總算是認輸了吧!”


    “兄弟,你,你啥也別說了,這一回確實是哥輸了,等有了空,哥請你喝酒,咱們喝個痛快,這樣總行了吧?”德福臉上掛著傻乎乎的笑容,斷斷續續地回應道。崇高聽到德福認了輸,心中卻沒有絲毫贏了的喜悅,反而對德福哥生出了幾分憐憫之情,於是忍不住高聲咒罵起了王永進。德福也憤憤然說道:“罵得好,兄弟,咱們可真是被他給坑慘了!”


    “德福哥,咱們走,回家去找他要月餅,灌他酒去。”崇高說著話,便彎下腰,將癱倒在地上的趙德福扶了起來。德福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說:“對對對,咱決不能就這麽輕易地放過他。”


    這時,跟車的社員早已將那些糞土卸得幹幹淨淨,扛著鐵鍁,朝著來時的方向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去。幾乎沒有一個人去理睬這兩位開展勞動競賽的積極分子。這二人的心裏對其中的緣由可謂是一清二楚,他們也並不打算去過多地計較。


    隊長女兒曉梅卸完車後卻沒走,站在他們身旁,瞧著二位狼狽不堪的樣子,嘴角浮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她是一個美麗大方的農村姑娘,肌膚猶如凝脂一般,白中透紅,即便曆經田野中驕陽的炙烤,仍舊溫婉似玉。一頭烏黑且閃耀著光澤的短發,烘托著那張圓圓的麵龐,柳眉杏眼,找不出一點兒瑕疵,一顰一笑之間都展露著一種難以言說的風韻,仿若仙子降臨凡間,清新雅致,超凡脫俗。


    靈動的眼眸轉動之時,嘴角帶著些許調皮地笑道:“德福哥,恁倆純屬活該,瞧見了沒,你們得罪人了,大家誰都不樂意理睬你們,你們淨做些費力不討好的事兒。”


    德福看了一眼模樣俊俏的曉梅,接著嘿嘿笑著說道:“曉梅妹妹,你來講講他們這些男男女女究竟是什麽人啊?在我眼裏,他們無非就是一堆爛梨壞瓜罷了。他們不搭理咱倆倒也無妨,隻要有你這般貌美的妹子陪伴著我們就足夠了,哎,我說老三,你說是不是這樣啊?”


    崇高清楚曉梅是因為心疼自己才不肯離開的,他的目光和心思早已完全集中在她身上。看著她嘴角邊那一抹淺淺的微笑,聽著她低聲的埋怨,他的內心猶如被熨鬥熨過一般舒適,以至於兩眼發直,靈魂似乎都飄到曉梅身上去了,根本無暇去理會德福說了些什麽。


    德福見他直勾勾地盯著曉梅癡癡地傻笑,心中暗自歡喜,笑著提醒道:“哎,你在想些什麽啊?”


    “嘿嘿,我什麽都沒想。”崇高聽了回過神來,笑著回答說,“德福哥,你還誇讚她呢,人家可把咱倆當作傻瓜了。”


    “你們倆就是傻瓜,我可沒有冤枉你們喲!”曉梅邊走邊抿著嘴笑道,“真是兩個蠢貨。”


    “好妹妹,你說話可得留點神啊!恁福哥可是結過婚的人了,是不是傻瓜或者二百五都無所謂了,但崇高可不能是傻瓜啊,他若是傻瓜,壞了名聲,哪家的姑娘還願意嫁給他呀!”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這二百五的話可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壞了他的名聲,你不負責誰負責啊?他要是找不到媳婦,難道你願意嫁給一個傻瓜嗎?”


    “呸呸呸,再亂說,我一鐵鍁拍死你!”曉梅舉起鐵鍁,作勢要拍趙德福。德福笑著伸過頭去說:“來呀,你拍吧!”


    “妹妹怎舍得呢?可你這當哥的也沒說一句正經話啊,你說給我聽又有何用。放心吧,人家肯定不會打光棍的。”曉梅笑著說道。德福也笑著說:“這話就不好說了,你看,一個傻瓜還囂張什麽呢,對人家秀梅不冷不熱的。哥覺得秀梅挺可憐的。”


    “這話你應該去講給秀梅聽,他就是變成了傻瓜,人家也不會嫌棄他的啊!”曉梅抿嘴笑道。德福笑著說道:“妹子說得沒錯,人家秀梅不會嫌棄他,要麽,早將他一腳給踹開了。”


    崇高眼見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著,心中自然明白,德福哥這些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而曉梅也在借此試探他的態度。故而,他看了曉梅一眼,嘴角含著笑說道:“哎哎哎,恁倆還有完沒完,總揪著傻瓜這個話題不放,有意思嗎?難道我堂堂一個男子漢真的是傻瓜不成?”


    “老三,你是不是傻瓜你心裏知道,你要是不樂意聽,哥就不說了。”趙德福聽了崇高的話,諱莫如深地笑了笑,又對曉梅說:“好妹子,咱們快走吧,俺倆還得去找王永進那家夥要月餅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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