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才走出了飼養院,月亮又一次從雲層裏跳了出來。明亮的月光下,老河灣格外安靜。他在大街上走走停停,磨蹭了好半天,最後決定還是去見一見漢魁哥,於是便趿拉著鞋子,穿過倆胡同到了漢魁家。


    漢魁家的院子不大,四邊壘著一人高的土圍牆。那圍牆因長時間的風吹雨淋,早已變得高低不平。院裏有三間堂屋,土坯牆,上麵蓋著秫秸和瓦片,牆皮有好些地方都已剝落,露出裏麵的土坯。那屋簷經過多次修補,秫秸疙瘩早已漚得不成樣子。兩間東屋,一間當了廚房,另一間成了雜物間。門樓跟一般的農家小院沒啥差別,都是倆磚垛撐著一個草苫的頂棚,上麵沒瓦。兩扇木門破破爛爛的,胡亂釘著幾塊木板。正對著院門是迎門牆,牆上長滿了雜草,隻有兩間西屋是近兩年才蓋的,稍微有點新氣象。


    “漢魁哥,開門!”王永才輕輕地喊了一嗓子。崇孝聽見喊聲,馬上出來開門,一看是王永才,趕忙笑著說:“喲,是永才叔啊,快進來說話。”


    “你爹呢?”王永才一邊往院裏走,一邊問道。崇孝說:“剛跟崇高吵了幾句,這會兒正在屋裏頭生悶氣哩!”


    “他爺倆又吵啥呢?”王永才問道。崇孝說:“因為飼養院那點事兒。”


    “崇孝,說起來這事怨我。”王永才說道。崇孝笑著說:“這事哪能怨您呐?要怪就怪崇高年輕氣盛,不懂事。他若不鬧後麵那一出,也不會鬧到如今這步田地。”


    王永才聽了,並未答話,徑直朝堂屋走去。漢魁剛想脫衣上床,聽永才過來,連忙出屋相迎。雲秀娘也隨著一同出來,眾星捧月般將王永才迎進屋裏。王永才坐下後,開口勸道:“漢魁哥,今晚的事就算過去了,您別往心裏去,也犯不著跟他生氣,他哪一年不都這麽鬧騰一番,被辦難看的,也不止您一人。”


    “永才兄弟啊,哥今晚可是丟大人了,光說不生氣,誰能受得了啊!”漢魁說著遞給王永才一支紙煙,自己卻拿出煙袋,點上了一袋煙。誰知剛吸了一口,便大聲咳嗽起來。王永才勸道:“這算啥丟人?都是眼前的幾個爺們兒,誰還會笑話您不成?哥,您身體不好,這煙就別抽了。”


    “兄弟,我,我沒事,崇孝,給恁叔倒,倒碗水。”漢魁咳嗽著吩咐道。崇孝連忙去倒水,不一會兒就將茶水端了上來,笑著說道:“叔,您喝水,我沒找到茶葉,就擱點紅糖,您嚐嚐甜不,不甜再放些。”


    “喝啥糖水,有碗白開水喝就行了。”王永才雙手接過水碗。一看到水,他才感到自己著實有些口渴了,不管水熱不熱,先是抿了一口,隨後感歎道,“唉,這叫啥事兒啊!崇孝,你看這事,鬧得雞飛狗跳的,想起來就氣人嘞!你也知道,恁爹和我自幼要好,好不容易坐到一起,難免話多,誰知隊長的一席話竟得罪了那麽多人,結果俺倆反倒撞在槍口上了。”


    “叔,事情都過去了,好歹沒出啥大事,您也別放心上。”崇孝笑著勸道。王永才喝了兩口水,突然自豪地說:“真打起來,咱也不怕,如今你們都長大了,誰還敢欺負咱,你也看到了,崇建、崇仁、崇義、崇禮、崇智、崇信、崇光、崇亮等十幾個,不都站出來了嘛,幸虧隊長識時務,要不然,指不定鬧成啥樣呐!”


    “兄弟,這話你快別說了,崇高脾氣不好,今晚他要是動手打了人,這事情豈能善罷甘休?”漢魁慢悠悠說道。王永才沒聽明白漢魁的意思,問道:“那又能怎樣?”


    “這不明擺著嘛,若打傷了人,崇高得蹲班房嘞,咱胳膊擰不過大腿,何況又沒啥深仇大恨,也犯不著打架。”漢魁又進一步說道。王永才又問:“哥,那要是他打傷了崇高呢?”


    “那就更不得了,崇高這孩子氣性大,吃不了這眼前虧的,那不得跟他們拚命,要是一股火壓不住打死一個,咱們如何收場?崇高這輩子就算完了,秀梅可咋辦呢?”漢魁又接著說道。王永才聽了,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說:“對對對,哥想得周全,這事就算了,咱新鞋不踩臭狗屎,遲早會有一頂綠帽子戴在他頭上的,到時候……”


    “兄弟啊,咱一碼歸一碼,兩碼事可不能混為一談。”漢魁聽了,立刻打斷王永才的話,笑著說道,“他戴不戴綠帽子跟咱有啥關係?這話咱可不能亂說,如此亂說是糟踐人嘞!這幾年,你也知道,除了他之外,他媳婦,他閨女,包括他兒子,都還是不錯的,咱們嘴下積點德吧!”


    “哥,有些事全村人誰不知道,就你不信,要不,你去問崇高好了。”王永才激動地想證明自己所言非虛。漢魁瞪了王永才一眼,顯然不認可他的說法,反問道:“問他幹啥?他就是個楞子種,難道村裏的一些事都是他往外傳播的?要是他傳的,這兒子我不要也罷了。”


    “崇高這孩子我了解,他也是聽人說的。”王永才連忙擺了擺手說。他知道漢魁哥的脾氣,這事他如果真去問崇高,自己反而引火燒身了。漢魁接著說:“兄弟啊,別人咋說咱管不了,可這沒根據的話咱可不能亂說,崇高這孩子,你不清楚嗎?”


    “太清楚了,不然……”王永才笑了笑,沒敢再往下說。漢魁見狀,似乎知道他要說啥,連忙岔開話題,吩咐道:“崇孝啊,你跟恁娘去炒倆菜,陪恁叔喝兩盅,這八月節咱爺們也得過啊!”


    “要得,恁倆說說話,我去去就來。”崇孝說著便和母親忙著炒菜去了。王永才虛讓了一番,然後笑道:“也好,我也想跟哥喝兩盅,也算是給你順氣了。”


    “兄弟啊,哥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哥這些年,力沒少出,可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連三間房也蓋不起來,真是白活了,啥也別說了,等來年秋後,說啥也要給崇高蓋三間新房,將秀梅娶過來。”


    “漢魁哥,你這話可說到兄弟心坎裏去了,你說咋辦就咋辦吧,我聽你的,反正得辦,早辦早心淨嘛!”王永才高興地說,“在飼養院開會時,我就說了,漢魁哥是個明白人,說不定心裏比我還著急嘞!”


    “好兄弟,你既然將話說到這份上,哥也就不瞞你了,你不知道,哥天天夜裏都睡不著,愁啊!”漢魁傷感起來。王永才說:“哥,啥也別說了,我理解你的難處。”


    二人說話間,雲秀娘將炒好的菜端了上來,然後坐在他們旁邊說道:“兄弟啊,不怕你笑話,俺家窮,是俺倆對不起孩子,要錢沒錢,要房沒房的,就連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給秀梅買過,你哥尋思著,等蓋好了新房,隊裏分了棉花,就給孩子準備鋪蓋,再給孩子置辦幾身像樣的衣服。”


    “老嫂子,你說哪兒去了,操持兩身也就夠穿了。”王永才笑著說道。漢魁也覺著這些年虧欠秀梅實在太多太多了,似乎很悲壯地說道:“好兄弟,你放心,等秀梅過了門,我們決不會虧待孩子,哥說到做到。”


    月亮漸漸西移,月光愈發明亮。王永才喝了幾盅老白幹,感覺頭重腳輕,眼見天色已晚,便踉蹌著站起身說:“哥,話也說了,酒也喝了,你的心意我也領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該走了。”


    “也好,崇孝啊,送送恁叔。”漢魁勉強起身,吩咐崇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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