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昏暗依舊,但和夜間相比,卻明顯多了一抹“光亮”。


    配合地上積雪,倒是能讓人勉強見到周圍之物。


    天,“亮”了。


    周長生走出河神廟,立於廟門石階上遠眺,卻見遠方大河岸邊竹林中,隱隱有微弱紅光閃爍。


    周長生頓時明白,此乃夫子早起打坐養氣,收起墜龍石,令人高懸炎火石燈籠於客舍走廊上,為學子指路,免得迷失方向的緣故。


    “也不知道夫子的修為究竟有多高,但至少比白緣君和那三頭夜叉更強,應是和那山君一個層次。”


    周長生目帶孺慕,不禁好奇想到。


    通過和白素的閑聊,周長生已知曉,那黑山之君,一百年前遊曆郡城之時,其實隻是小妖境界,而並非化形大妖。


    山君身上似有某個特殊寶物,既能遮蓋妖族氣息,讓其以人形而行走於人族領地,多年來卻從未被人看出破綻。


    在郡城讀書多年,山君於一卷古籍中悟出大道,這才化形成功,卻因在化形之時妖氣外泄,湊巧被郡城一位儒道強者感應到,不得不倉皇而逃,再也不敢去郡城。


    “山君一百年前成為大妖,等同於我人族宗師,如今一百年一晃而過,那山君坐擁偌大黑山,山內天材地寶無數,此妖修為之高,恐怕已至真君境。”


    周長生如此一想,不禁心中一凜,暗道,若那山君為道家真君,這豈不是意味著,夫子亦是如此?


    可若是夫子修為如此高強,緣何要隱姓埋名,低調隱居於馬家村這荒郊野嶺?


    難道以夫子之本事,還需要忌憚什麽,不得不隱居?


    周長生正想著,忽然心中一動,猛然望向河神廟的後方。


    河神廟往前十裏是竹林私塾,往後複行幾十裏,則是連綿無盡的黑色山脈,是名——黑山!


    於此天亮之際,一頭青色的小牛兒,牛尾巴一搖一晃,四蹄踩著厚厚積雪,正徐徐朝著河神廟方向走來。


    說來也是奇怪,這牛兒明明不快不慢,但周長生隻是一愣神功夫,這牛兒便已行至河神廟的後方不遠處。


    “看來牛哥的本事,恐怕亦非白緣君所能堪比,隻是為何牛哥不能化形,亦無法口吐人言?”


    周長生早已知曉牛兒不凡,倒也沒太多驚訝,隻是心中頗多疑惑。


    而這牛兒似乎也並未藏拙之意,它複行往前不過數步,僅僅幾個呼吸功夫,便已出現在周長生的麵前。


    “牛哥,早。”


    周長生不敢怠慢,鄭重地給牛兒行禮,如幼弟見兄長。畢恭畢敬。


    “哞~”


    牛兒似滿意周長生的態度,又似欣賞周長生得了奇遇而不忘初心,牛眸中滿是欣賞。


    說來也是奇怪,牛兒明明一言不發,但它隻看了一眼周長生,周長生頓時看懂了牛兒想要表達的意思。


    “兄長可是讓小弟跟著,去那黑山一趟?”


    周長生頓時為難,試探問道,“可是兄長,今天乃是小弟正式去私塾上課的第一日,若是遲到恐為不妥,此事可否稍緩?”


    昨日周長生是奉上十條小魚幹當束脩之禮,雖也入客舍聽講義,卻非正式上課。


    今日,才是周長生去拜見夫子的第一日,亦是最為隆重之日!


    哞!


    然而麵周長生的懇請,牛兒微微搖頭,前蹄忽而彎曲,以眼神而示意不會耽擱太久。


    “既然兄長堅持,那長生自當從命,有勞兄長帶路。”


    周長生略微猶豫,終究還是選擇相信牛兒,翻身騎在牛兒身上。


    “哞~”


    牛兒起身前行,看似走得很慢,然而周長生卻震驚發現,牛兒每一步踏出,竟是往前行走了百步之遙!


    “兄長,莫非此乃傳說中的縮地成寸秘法?可否教教小弟?”


    眼見四周雪景飛逝,自己耳邊卻是清風徐徐,毫無任何狂風響起,周長生頓時敬佩得五體投地,忍不住興奮問道。


    “哞~”


    牛兒微微搖頭,雖沒望向周長生,但這牛鳴之中蘊含的意思,周長生卻一瞬間聽懂。


    “原來此乃兄長的種族天賦,非同族不能掌握,且兄長亦不知如何將此法傳授於他人?”


    “既如此,那倒是小弟唐突了。”


    周長生頓覺可惜,並不覺得牛兒不願意教他。


    若是牛兒真要藏拙,那逆天至極的小黑石,牛兒就不可能贈給周長生。


    一步、兩步……牛兒步步百步,隻不過走了片刻,便停在了一處深山水潭前。


    周長生這才驚覺,他騎著牛兒一路而來,他別說看到妖孽,竟連一隻野獸都未看到。


    而這深山水潭,也不知究竟位於黑山何方,周長生這時不時上山采藥的馬家村本地人,別說來過,聽都從未聽聞過此地。


    舉目四望,鳥語花香,遍地桃花。


    有小鹿在水潭邊俯首淺飲,有脫兔也草地上一晃而過,更有傻麅子豎起毛茸茸的尖耳,雙爪抱著桃花叔樹,好奇的盯著周長生看了又看。


    “莫非這地方,便是牛哥出生之所?”


    周長生好奇地打量著四方,頓時震驚發現,這地方的桃花都綻放著淡淡的光芒,居然一點都不漆黑,宛若三百年前傳說中的“白晝”。


    於那山穀懸崖上方,更是有一簇巨大白芒,如銀河般傾灑而下,將整個山穀點亮。


    “不對,不對!”


    “太陽早已墜落三百年,這懸崖頭頂垂落而下的巨大白芒,決計不可能是太陽,恐怕是什麽天材地寶。”


    周長生嚐試抬頭望向懸崖上方,卻忽覺雙目刺痛,慌忙收回目光,眼角竟隱隱有血跡出現,周長生頓時駭然。


    須知以周長生如今的實力,雖攻擊不足,卻能一目看盡方圓三裏,配合香火更是能看到方圓百裏場景,極為神異。


    可於此之地,周長生卻震驚發現,他隻能看到方圓三百步,除此之外,目力再無寸進。


    別說是頭頂的璀璨光束,便是這水潭四周的山崖峭壁和一草一木,周長生都無法看透。


    這地方有大問題!


    周長生正想著,牛兒已開始緩慢前行。此番牛兒走得極為緩緩,一步便是一步,而非一步百步。


    複行數百步,穿過一片桃花林,牛兒忽而止步,身軀彎曲,示意周長生下來。


    周長生一躍而下,腳踏大地,頓覺大地一片溫熱,似有地火自地下世界彌漫而出。


    但奇怪的是,這地麵並未出現火焰紅芒,亦無蒸騰熱浪冉冉升起,而是雲淡風輕,極為平靜。


    這讓周長生對此地越發好奇。


    暗道,永夜凜冬三百年,沒想到馬家村後方的黑山境內,竟還有如此桃花山穀,宛若世外桃源,若是能居於此地,那定是極美。


    “好你個牛兒,自從你無意間闖入老夫隱居之所,時不時來偷嘴蹭吃蹭喝,那也就罷了。老夫念你修行不易,聰慧而不貪心,這才未和你一般見識。”


    “可你竟得寸進尺,還敢帶著外人來此?”


    一道略帶惱怒的蒼老之音,忽而從前方隨風而來。


    周長生一愣,循聲望去,這才發現,原來在桃花水潭不遠處,有一個茅草小院。


    院落不大,卻收拾得極為整潔。小院菜地遍布,種滿各種奇花異草。


    若非周長生有兩世記憶,否則這些花草,他別說見過,恐怕連聽也未曾聽過。


    周長生正準備望向老人,忽覺一道淩厲而恐怖的眼神,一瞬間將他牢牢鎖定。


    這股氣息並不強烈,亦未蘊含殺機,但帶給周長生的精神壓力之大,竟猶在那三頭夜叉之上!


    “原來牛哥答應為我鍛造鱗甲,是因為它認識此地隱居的前輩高人,牛哥打算讓前輩為我鍛造鱗甲?可這位前輩似乎脾氣不太好,對我亦有成見,這可如何是好?”


    周長生心中一凜,明白眼前須眉花白的老人極不簡單,絕對是一位宗師,而且還是宗師中出類拔萃者!


    若非如此,在這妖孽橫行,凶獸遍地的黑山,老人孤身一人,又如何能安然隱居?


    “哞~”


    牛兒絲毫沒搭理怒氣衝衝走出小院的老人,而是回頭掃了一眼周長生,眼中意味深長。


    “小子周長生,見過王前輩。”


    周長心領神會,心中發苦,卻隻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對著老人執晚輩大禮,恭聲而道。


    “你……”


    老人這才收回憤怒望向牛兒的目光,以審視眼神望向周長生,冷著臉就要喝斥。


    然而真正看清楚周長生容貌之後,老人卻是一愣,旋即鼻子嗅了嗅,頓時色變,一副惡心嘔吐狀,竟掩麵捂鼻,撒腿就跑。


    “牛哥,難道我渾身有臭味不成?為何前輩見了我,就如同見了瘟神一般,轉身就走?”


    周長生頓時愕然,忍不住征詢望向牛兒。


    其實周長生並未說話,但他眼中蘊含的征詢,牛兒卻一眼看懂,牛兒頓時搖搖頭,亦是有些納悶。


    不過很快,一人一牛便愣住了。


    原來那老人走進小院內,徑直掄起炎竹掃帚,大步流星走向周長生,眼中滿是煞氣。


    “大膽妖孽,竟敢來我桃花潭放肆,看劍!”


    老人一聲怒吼,以掃帚為劍,“一劍”徑直刺向周長生,忽而腳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周長生趕緊上前,一把將老人扶起,關切而道,“前輩,您沒事吧?”


    “讓開!”


    老人一把推開周長生,怒氣衝衝,“老人堂堂真君,能有什麽事?若非看你小人修行不易,且極為聰慧,老夫早就一劍斬了你,又豈能留你到現在?”


    啊?


    周長生愣住了。


    這話緣何如此耳熟?


    等等!


    剛才前輩訓斥牛哥,似乎也是這句話?


    “莫非這位前輩的腦子……有問題?”


    打量著眼前氣喘籲籲,累得不行的老人,周長生一臉古怪,忍不住望向牛兒。


    牛兒眨了眨眼睛,暗示周長生不要關注這些,務必要討好老人,哄得他開心就行。


    “這位前輩自稱真君,可他剛才給我的那恐怖眼神,卻也就比那三頭夜叉高上一線,決計不可能是真正的真君。”


    “莫非這位前輩,乃是一位隱居於此的宗師高人,隻是因為年老體衰,故而修為境界還在,但這一身戰力,卻早已化為泡影,故而會氣喘籲籲?”


    “罷了,我又何須多想?既然牛哥讓我哄這位前輩開心,牛哥自不會害我。”


    周長生不再胡思亂想,開始思索如何哄老人開心。


    這位王前輩隱居黑山,定然是有本事之人,但脾氣決計不會太好,想要討得這樣的怪人開心,殊為不易。


    不過周長生的腦海中,存在整整六十年的現代記憶,那位現代老教授也並不算迂腐,乃是個猴兒般的人精,對於人情世故如爐火純青,給了周長生極大的啟發。


    “小子,老夫不管你是什麽人,來此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總之一句話,你給老夫從哪來回哪去,以後,切莫再和這偷菜偷肉偷酒喝的賊牛來桃花潭,否則,老夫一劍劈死你!”


    老人略作休息,緩過一口氣之後,頓時不耐煩的擺擺手,示意周長生和牛兒滾蛋。


    牛兒罕見的老臉一紅,頗為尷尬,斜著眼偷偷望向周長生。


    眼見周長生正盯著前方小院苦思,牛兒這才鬆了口氣,望向老人的目光中,不爽一閃而逝。


    不過當老人望向牛兒之時,牛兒卻吐著舌頭,一臉憨厚無辜地笑著,牛尾一搖一甩,絲毫看不出霸氣威嚴。


    若是周長生看到這一幕,定會知道牛兒在演戲,哄著老人開心而已。


    不過此刻的周長生,卻無心想其他,而是在整理那位現代老教授的龐大記憶,考慮究竟如何快速獲得老人認可,並哄得老人開心。


    有了!


    忽而,周長生福至心靈,頓時眼睛一亮,笑道,“前輩,若是小子所猜不差的話,您應是一位喜愛美食,超凡脫俗的絕世高人,可對否?”


    嗯?


    一聽這話,正要一掃帚掄向周長生的老人,頓時一愣,隨後冷笑道,“小輩,你何須說這些無用之語?要滾就滾,別礙老夫眼睛!”


    話雖如此,周長生卻敏銳察覺到,老人語氣雖冰冷,卻比剛才緩和了不少。


    顯然,對於美食之道,老人頗有心得,極為自信。


    但於這老人而言,周長生隻是個巧言令色的取巧之輩,不過是誤打誤撞,並算不得什麽。


    然而老人剛轉身要關閉院門,來一個關門閉戶。


    後方,那瞎眼少年卻複而笑道,“前輩院中種植如此多的辣椒,想必是喜歡吃辣,可對否?”


    嗯?


    老人腳步一緩,愕然回頭,不可思議地望向周長生,“小子,你緣何知道老夫能吃辣?”


    成了!


    周長生看似不動聲色,那黑色布條包裹的渾濁雙眸中,卻有莫名光芒在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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