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不可廢。”胡一卦笑著應了一句,隨梁帝一道落座,朝堂上下,能得此殊榮的,也就他一人。


    “先生入宮,可是為了陸江遇刺一事?”梁帝開門見山地點出了胡一卦的來意。


    “陛下睿智,臣正是為此而業。”胡一卦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遞給梁帝,“昨日陸統領連夜來見了臣,並給臣看了一張畫像,陛下手上這張,是臣根據記憶臨摹出來的。”


    “哦?”梁帝挑一挑眉,展開了手裏的畫像,那是一張側臉,似曾相識。


    梁帝略一思索,便認出了畫像上的人臉,“奶娘?”


    “正是江老夫人。”胡一卦平靜地點頭。


    “陸江最近在查童謠的案子,這畫像……”梁帝眼皮一跳,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驚意脫口道:“難道奶娘就是那個始作俑者?”


    “陸統領起初也是這樣認為,但細細一想,又覺得證據來得太理所當然,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暗中牽引他去查江老夫人一般。


    正是因為察覺到了這一點,陸統領才尋到了臣這裏,臣建議他一邊盯著江老夫人,一邊去查曾與江家乃至陛下結怨的人。”


    “結果陸統領離開後不久就出事了,臣進宮之前,問過救起陸統領的那群衙役,陸統領懷裏那張畫像不知所蹤;雖然不知是誰取走了畫像,但昨夜在那群衙役之中,一定有刺客的同謀,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走畫像。”


    梁帝蹙眉道:“為什麽要這麽做?”


    “先行刺,再偷畫,乍一眼看來,似乎是為了遮掩畫上人的身份,但仔細一想,何嚐不是栽贓嫁禍的一種,好徹底坐實老夫人的罪名。”


    梁帝目光深邃地看著胡一卦,試圖從後者的臉上看出什麽。


    “這手段並不高明,就算沒有畫像,沒有先生這張臨摹,也還有畫師,還有證人,隨時都可以再畫一張。”


    胡一卦並未反駁,隻是安靜地攏著袖子。


    他這個模樣,令梁帝一怔,旋即意識到了什麽,喚過王安道:“派人去一趟神機衛,看看那證人和畫師還活著嗎?”


    “是。”王安不敢怠慢,趕緊下去傳話。


    約摸巳時三刻的時候,他派去的那名小太監一路急跑著趕回了養心殿,顧不得喘息,在王安耳畔一陣低語,後者聽完心中一沉,走到梁帝身前,細聲道:“陛下,一個時辰前,神機衛潛進了幾名刺客,殺了一名乞兒與畫師,另外還有幾名神機衛重傷,那個韋三至今仍是昏迷未醒。”


    “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在京城一再做出行刺之事!”梁帝憤然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盞跳起老高,微黃的茶水混著茶葉一並濺了出來,濡濕了他的袖子,龍紋遇水,顯得越發張牙舞爪,仿佛要從衣料上掙脫出來。


    王安低著頭,不敢接話。


    梁帝喘了幾口氣,冷聲道:“那群刺客呢,神機衛就一個都沒留下?”


    “三名刺客,被擒了兩個,但……”王安瞅了梁帝陰沉的側臉一眼,小聲道:“都服毒自盡了,沒有留下活口!”


    “飯桶!統統都是飯桶!”梁帝怒氣衝衝地揮袖掃落茶杯,碎瓷飛濺滿地。


    一而再,再而三的壞消息,令他失了帝王應有的靜氣,眉目間是抑製不住的怒氣。


    王安連忙雙膝跪地,口口聲聲請著梁帝息怒。


    梁帝麵無表情,眉眼如冰霜浸染,滿是淩厲之色,令人不敢直視。


    許久,梁帝緩緩按下怒氣,盯著從始至終都麵色平靜的胡一卦,沉聲道:“先生真乃神人也,都料對了。”


    胡一卦長長歎了口氣,澀聲道:“代價卻是乞兒與畫師兩條性命,是臣害了他們,罪過罪過。”


    “一切都是那賊子所為,與先生何幹。”梁帝寬慰了一句,眸光沉沉地道:“與江家以及朕結怨,且有能力做這些的,朕能想到的唯有一人,那便是翊陽,先生應該也是這麽想的吧。”


    “陛下英明!”胡一卦在椅中微微欠身,雖然沒有明言,但這句話已是說明了一切。


    “翊陽……”梁帝長眸微眯,寒意在眸底閃爍不定。


    隨後,梁帝又問了胡一卦一些事,既有江家的,也有翊陽的,還有那個火槍的進展,直至時近晌午,胡一卦方才離開了養心殿。


    午後,秋風漸起,吹得樹枝簌簌搖動,不時飄下幾片幹枯發黃的葉子,被秋風吹得不停打轉,透著一股蕭索的氣息。


    梁帝捧著茶盞,突然道:“王安。”


    正在關窗的王安,聽到梁帝喊自己,連忙迎上來,“陛下有什麽吩咐?”


    “他的話,你信幾分?”


    王安愣了一下,詫異地道:“陛下覺得……胡先生說的並非實話?”


    “半真半假。”梁帝起身走到殿門,遙遙望著胡一卦離開的方向,嗤笑道:“他若說的全是實話,那才叫奇怪呢。”


    王安聽得一頭霧水,小心翼翼地道:“奴才愚鈍,奴才聽著胡先生那些話,似乎句句在理,聽不出虛假。”


    梁帝撥弄著手裏的沉香木珠串,涼聲道:“童謠那樁事情,十有八九不是奶娘所為,是有人故意栽贓在她身上,但胡一卦可沒他自己說的那麽清白。”


    聽到這裏,王安隱約有了一點眉目,試探道:“陛下的意思是,胡先生在參與在這件事情裏?”


    梁帝舉步走到殿外,任由秋風拂起他單薄的龍袍,自從服過五行丹後,他氣血就一直處於旺盛狀態,根本穿不了棉衣,一披上就覺著熱得慌,“昨夜,是他派人去請的陸江。”


    王安一怔,隨即低頭細細琢磨著梁帝的話,倒是讓他琢磨出了一點頭緒,正欲開口,忽地心中一動,咽下嘴邊的話,改而道:“奴才愚笨,不解陛下之意。”


    梁帝睨了他一眼,涼聲道:“若是事事都能讓你猜懂,他也就不是胡一卦了,他啊,心思可多著呢。”


    王安聞言,微微抬起頭,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縱是胡先生再能耐,心思再多,頂了天也就是一隻孫猴子,逃不出陛下的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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