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先前被壓下去的那個念頭,因為翊陽這句話又猛的竄了上來,並且迅速從星星之火化為燎原烈火,而且那麽猛烈,那麽熾熱,任憑他如何努力,都無法再壓製回去。


    或許說……他根本不想壓下去。


    這一刻,趙恪終始正視了心底最深處的那個自己,一個充滿著憎惡與陰暗麵的自己。


    從小到大,他其實一直生活在趙懷的陰影下,無論他表現的怎樣出色,也無論姑姑怎麽殫精竭慮的替自己籌謀,父皇真正看在眼裏,捧在手心的,都隻有趙懷一個人。


    所謂東宮之位,不過是因為趙懷體弱多病,無力擔負帝王的重擔,無奈之下才施舍給自己的。


    這樣的父皇,讓他怎麽能不憎恨?


    “好,我答應你!”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趙恪整個人氣勢都變了,從一頭躲在溫室裏的羔羊變成了凶猛的野獸,尤其是那雙眼睛,陰狠冷厲,沒有一絲溫度。


    翊陽也察覺到了他的變化,黯淡的眸光陡然一亮,細細審視著趙恪。


    下一刻,那張灰敗的臉龐泛起欣慰的笑容,“好,很好……”


    她每說一個字,嘴裏都會噴出黑紅的血沫,但她似乎毫無察覺,不斷重複著那幾個字,直至徹底咽下最後一口氣。


    這個尊貴了一輩子的女人,終於死了,死在了這個蕭瑟的深秋……


    她靠著長公主的身份,夫婦合謀暗中販賣私茶,結黨營私,為了清除異己,甚至創辦留雁樓,殺了一個又一個擋住她前路的人,手上沾染的人命不知多少,辛家那數十條人命,不過是滄海一栗罷了。


    最鼎盛之時,她甚至一度掩蓋了梁帝這位九五之尊的光芒,說一句權勢滔天也不為過。


    下令將辛家滅門的時候,她怕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數十年的尊榮與謀算,居然會終結於此,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當年從她指縫中逃出去的辛家孤女。


    若時光可以倒流,相信她會不顧一切的殺了這個辛家餘孽,哪怕得罪江家,得罪梁帝。


    可惜,終究隻是如果……


    院外傳來急促而淩亂的腳步聲,緊接著就看到小廝拉著一名須發半白的大夫奔了進來,後者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不停喊著讓他慢一些。


    “殿,公子,大夫來……”


    小廝高喊到一半,聲音嘎然而止,仿佛被什麽人扼住了脖子,怔怔張著嘴,發不出半點聲音。


    “哎喲!”


    大夫收勢不住,一頭撞在突然停住腳步小廝背上,鼻子撞的生疼。


    他一邊揉著鼻子一邊埋怨道:“怎麽突然停下了,病人呢?”


    大夫等了一會兒沒見小廝回答,頗有些不悅,正要說話,忽然看到躺在趙恪懷裏一動不動的翊陽。


    麵色灰敗,指甲發青,嘴角有嘔出的黑血,這分明是中毒的症兆,最關鍵的是看了這麽一會兒,她的胸口始終起伏,再加上抱著她的男子一副如考妣的模樣……


    這個女人分明就是……死了!


    想到這裏,大夫渾身一哆嗦;下一刻,他趕緊從小廝那裏抽回手,一言不發的往外走去,連診金也不要了。


    按理來說,他身為大夫,對於生死早就習以為常,不至於見到一個死人就怕成這樣,但那都是正常病亡或者老死,眼前這位,一看就是被毒死的。


    最關鍵的是,這座宅子看著不大,但假山流水,亭台閣樓,比他去過的幾個官宦人家還要精巧許多,能住在裏麵的人非富即貴,這種人家的是非一旦沾了能脫掉一層皮。


    之前有一位醫術不錯的同行,就是一不小心瞧見了大宅子裏的齷齪事,鋪子被砸了,他也連夜收拾細軟離開京城回了老家,別人問他到底出什麽事,他三緘其口,一個字也不肯說。


    嘖嘖,他還想多活幾年。


    另一邊,小廝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著落荒而逃的大夫,又看看自家殿下,一時不知道該追還是不該追,就這麽猶豫的功夫,大夫已經跑的不見蹤影,想追也追不上了,隻得作罷。


    小廝瞅了一眼猶如雕塑一般的自家主子,想勸著節哀又不敢,想來想去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了幾步,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奴才這就去請徐公公過來。”


    徐公公就是趙恪的貼身太監,打小侍候在身邊,也是翊陽當年親自替他選的,可謂是心腹中的心腹。


    見趙恪沒有出聲,小廝趕緊躬身離去,不一會兒,他領著麵色凝重的徐福匆匆趕來,後者來之前,已經從小廝口中知道了事情,但真看到翊陽毫無聲息的屍體,臉皮還是狠狠一搐,眼底流露出幾分傷感


    小太監輕聲道:“徐公公,殿下這樣已經很久了,您看……”


    “咱家知道了,你先下去準備長公主的後事。”


    打發小太監離開後,徐福歎了口氣,來到趙恪身邊,極力放柔了聲音勸慰道:“人死不能複生,殿下當保重身體,奴才相信,這也是長公主的意願。”


    這種時候,他是不敢問翊陽死因的,隻能借著翊陽的名義來安慰趙恪。


    趙恪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依舊環抱著翊陽冰冷的屍體,一動不動。


    徐福再次歎了口氣,正欲再勸,耳畔忽然響起趙恪的聲音,“知道那名大夫的身份嗎?”


    徐福眼皮輕跳,恭敬地回答,“奴才認得他,是這邊頗有些名氣的大夫,行醫二十餘年,攢下不少口碑,還經營著一家藥鋪。”


    “既是藥鋪,想必常有販藥的行商往來。”趙恪臉龐垂落在一片陰影裏,令人無法瞧見他的神情。


    太子殿下不緊著長公主的後事,怎麽盡問這些不相幹的問題?


    疑惑歸疑惑,徐福嘴上不敢怠慢,如實道:“是呢,藥鋪的藥材大都是藥販子送過來的,天南地北,哪裏的都有,還有一小部分則是附近采藥人送去的。”


    在片刻的靜默後,不帶一絲起伏的聲音再次響起,“為了掙錢,離鄉背井,走南闖北販賣藥材,想必對錢看得比較重,若是見到一些價值千金的貴重藥材,起了貪念與歹意也是常有的。徐福,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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