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沈子聿離開的第四個年頭了。


    江淮景半倚在門上, 望著院前白茫茫一片,不禁失神。


    在如此天氣下,沈子聿又是如何抓住那冰冷的鐵槍的,還要與敵人廝殺,他又是如何做到日日早起練劍不曾懈怠一日的。


    白及院裏,初次測試的名字都是按天賦高低排列的,他與沈子聿當時各自排在大長老和二長老名下第一位。


    他也曾問過大長老,若相較,他與沈子聿誰更勝一籌。


    大長老的原話是:“你二人無相較之處,他擅劍與陣,你擅符咒,這如何能相較?”


    肩頭忽的一沉,江淮景回過頭去,而後撞入那青翠的、盛滿擔憂的眸子,伸手扶了扶肩頭的披風,輕歎了口氣。


    “夫子!”


    稚嫩的聲音自院外傳來,未幾,一道淡粉的小身影闖入視線,江淮景稍打起了幾分精神,那幼童頗為興奮,隔得老遠便對江淮景說著什麽。


    不知怎的,江淮景卻一個字也沒聽清,小家夥也不惱,一雙暖暖的小手拉著他,仰著頭不厭其煩的又重複了一遍。


    “阿娘說,午飯做好了,讓我來請夫子一起吃板!”幼童說完,扭頭又對亦瑤補充,“亦瑤姐姐也一起。”


    江淮景無奈抬頭看向亦瑤,後者向他挑了挑眉,大有一副“你不去試試”的樣子,對此,江淮景隻好“妥協”。


    站起身要與幼童一起往外走,方邁出一步,腳下卻一個踉蹌,險要摔倒,幸得亦瑤就在旁 邊扶住他。


    “夫、夫子!你,你沒事吧?”幼童也被嚇了一跳,無措的看著江淮景。


    是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身子已大不如前?江淮景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己。


    是聽到沈子聿的死訊時?是手串斷開時?還是更早之前?


    後腰與腿上的劇痛讓他直不起身,但他仍搖了搖頭,示意幼童放心。


    “走吧,再遲些你阿娘要等急了。”江淮景說著拉了拉身上披風,複又將手伸向幼童。


    “不著急,來,我牽著夫子,我們慢慢走。”幼童搭上江淮景的手,真就緊緊拉著他的手一步步慢慢走。


    三人到時,菜全部還沒上桌,婦女在看見江景時頗為驚詫,連忙將手在衣服上擦幹淨,兩個眼睛都笑成兩條縫了,她笑著拉過江淮景的手,將江誰景引進屋裏。


    “快坐快坐,菜好了,我去端。”婦女說完彎腰又與幼童說,“去叫阿爹他們吃飯了。”


    “好——”


    江準景扭頭看向亦瑤,後者會意,跟過去幫忙將菜就都端上來,人也都來了,不少是江淮景認識的,對上目光,便意思意思打了下招呼。


    江淮景稍理了理衣袖,等人都吃了他才將筷子伸出去。


    聽著他們交流,他驀地想母親了。


    他曾向母親言要行遍這大好河山,要幫助天下人,要追尋誌向而行,可沈子聿去後,他的誌向似乎也一同去了。


    於是他便尋了江南地段的村子,在這教孩童們識字,若不願意聽講的,他便任他們去玩。


    無人尋他時,他就與亦瑤亦宸坐在院中談談天說說地。


    他沒臉回去,他不敢說他如今什麽也不想做了,於是他就幹脆呆在這個村子裏了。


    可這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想回去,比任何時候都想見見他的母親。


    那位,自生下他就背負許多罵名的母親。


    亦瑤覺察到他的情緒變化,給他夾了一塊蘿卜,而後開口問:“要走?”


    明明隻是不冷不淡的兩個字,卻讓眾人都噤了聲,他們驚訝的看著江淮景。


    “什麽?夫子要去哪裏?我也要一起!”幼童雙手抓著肉,嘴邊沾滿了油。


    “要回家了,或許來年春日,我便回來了呢?”江淮景無奈笑笑,筷子無意識的撥弄著碗裏的蘿卜。


    他之前是有說過的,他隻在這裏停一停,或許某日便離開了,但他停了三年多了,村裏人大多都已將他視為村中的一份子。


    “這麽突然,可收拾妥當了?何時離開?”婦女頗擔憂的望著江淮景。


    桌上其餘人也跟著七嘴八舌的關心江淮景,甚至說著說著還扯上了婚嫁,對此,江淮景隻能無奈笑笑。


    “小江你看啊,亦瑤姑娘也不錯,別耽誤了你們自己最好的時間。”


    “是啊是啊,亦瑤姑娘一直陪著你,也算知根知底的人了。”


    “若日後叫別人搶先了,可不好了。”


    “我也覺得,夫子與亦瑤姐姐很配哦!”


    ……


    “江淮景他……不舉,我才不要。”亦瑤說著故作嫌棄狀瞥了一眼江淮景,“他的腿和腰因為驅魔受過傷,更不行了。”


    亦瑤這話剛出口,江淮景就被驚得嗆了一下,隻好由著她一邊說下去一邊給自己順氣。


    雖事實與亦瑤所說相隔了十萬八千裏,但好在風向變了,從勸江淮景娶亦瑤變成了給亦瑤介紹合適的人。


    於是兩人吃完飯後直接就回了住處,江淮景坐在床上,歎了口氣,卻不說話。亦瑤站在旁邊,叉腰看著他:“東西要收拾什麽?先前的藥還有嗎?”


    江淮景搖搖頭。


    “那你約到車夫了嗎?”


    江淮景依舊搖頭。


    “你!倒是說話呀!光搖頭?!”亦瑤炸了,皺著眉氣呼呼看著江淮景。


    “我們用傳送符就是了。”


    “……你的修為,還剩多少?”亦瑤麵色沉下,死死盯著江淮景,試圖找出點他說謊的破綻來。


    卻是徒勞。


    “放心,還夠使用傳送符。”


    “嗒”的一聲,幻境石掉在了地上,亦瑤站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他明明說他要見他母親一麵;他明明說,來年春日,他要替她換一套新的劍衣;他明明說,他要替沈子聿好好活著……


    在傳送符“出錯”時,在江淮景越來越虛弱時,在他說想過一段安穩日子時,她就該察覺了,他自知時日不多,所以反而回了渡淮城;他自知時日不多,所以他一直沒去見他母親;他自知時日不多,所以他最後說想回家,他一直都知道……


    他也一直在騙她……


    亦瑤回過身,望著虞玄,而後鄭重點了點頭。


    隨著虞玄捏訣、結陣,記憶被一點點剝離,意識也慢慢渙散。


    「笨蛋主人,我才不要記得你,願你來世喜樂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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