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郭靖眼睛猛然睜大,顯然是被驚住了。


    他剛要問,就見完顏洪烈猛然端起一個滿滿的酒壺,竟是嘴對著壺口咕咚咕咚一陣猛灌,良久才把空了的酒壺一扔,用袖子一抹嘴,道了聲“痛快”!


    他一向行為舉止溫文爾雅,就算仇敵也得承認,其金國皇家貴胄的禮儀無可指摘,此刻露出這從未有過的豪邁一麵,倒把眾人鎮住了。


    就見完顏洪烈笑了幾聲,似乎有些不勝酒力,晃了兩晃,用手捂住胸口,喃喃道:“此刻,若是能再見惜弱一麵,該有多好……”


    “父王,你醉了……”楊康下意識扶住完顏洪烈,忽然覺得手上溫熱濕滑,低頭一看,猛然驚得大叫起來:“血!”


    ……


    “嘩啦”一聲,郭靖幾人都跳了起來,一時間桌倒凳倒,席間一片狼藉。


    郭靖的大驚不比楊康稍弱,瞪眼望去,隻見完顏洪烈已經站不穩身子,軟軟倒在楊康身上,一隻手無力垂下,瑲啷一聲,一把短劍落在地上,銀光耀眼,正是楊康那一把。


    隻是此刻那短劍前半截已經被鮮血染紅,而完顏洪烈胸腹間也不斷冒出大團血跡!


    之前完顏洪烈向楊康要過那短劍觀看後,便隨手放在桌上觸手可拿的位置上,郭靖原也不在意,心道以完顏洪烈的身手構不成威脅,就算用此劍突然襲擊,也傷不了他半分!


    哪知剛才完顏洪烈數句話驚住眾人之後,竟是乘取酒壺喝酒的時候,用袖子蓋住短劍,反手拿起,又假借醉酒捂胸,直接將短劍刺入自己胸口!


    郭靖與楊康都在思索他話中含義,誰也沒有發現此事,以至於完顏洪烈竟是順利自殺!


    ……


    完顏洪烈胸口血如泉湧,楊康驚慌之下用手去捂,又哪裏捂得住?


    “父王心中苦楚,已經不想活了,但總要為你,也為大金考慮……”完顏洪烈微笑著低聲道,楊康此時驚慌失措,哪裏有心情思考這話,隻是一疊聲叫著“來人”、“快叫大夫”!


    但他看得分明,完顏洪烈那一劍直刺心髒,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了!


    完顏洪烈強行提起最後一口氣,輕聲道:“我死之後,你便與郭靖和解吧,我把命賠給他,總不會再不依不饒……至於以後……隨你心意便是……”


    完顏洪烈說完,好像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無神地望著天空,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惜弱,我好想你……”


    這最後幾個字出口,完顏洪烈已經合眼而逝。


    “父王——”楊康伏在完顏洪烈身上,痛苦大哭。


    他此刻傷心欲絕,視若親父的完顏洪烈在眼前自殺,這般衝擊,讓他一個二十不到的年輕人如何接受?


    ……


    江南嘉興,城外柯家莊。


    一個自建的三間木屋旁邊,一個打扮好似農夫,又像獵戶的中年漢子,正興衝衝從外麵進來,身上背著些肉,手裏拎著一個籠子,裏麵蜷縮著兩隻拳頭大小的幼兔。


    一邊走,他一邊喊著:“惜弱,你看我給你帶什麽回來了!”


    木屋裏有人聞言走了出來,卻是一個中年美婦,長得苗條秀氣,溫婉無比。她看著那漢子手中的幼兔,麵露驚喜,轉而見他身上背著的肉,又現出嗔意,怨道:“你是不是又打獵去了?這小兔的父母是不是已經……”


    “呃……”那漢子一呆,撓了撓頭,目光有些閃爍:“惜弱,你身子太弱了,總得吃些肉食補一補啊……”


    那美婦氣道:“那你就殺死這小兔的父母吃肉,又把它們捉來給我養?叫我感覺自己好生凶惡虛偽……”


    漢子拍著胸脯道:“所有的罪過都在我身上!而且你放心,我已經把獵物在市集上賣了,這肉是我買的豬肉,不是兔肉!”


    那美婦稍微鬆了口氣,又無奈道:“還不是自欺欺人……”


    這時,另一間木屋也慢慢走出一個年輕婦人,見到那漢子喜道:“爹,你回來了!”


    那年輕婦人也頗為秀麗美貌,隻是麵上帶著些淒苦之色,最引人注目的是其肚子高高鼓起,竟是一個孕婦。


    中年美婦見那年輕婦人出來,連忙過去攙扶:“念慈你現在都快臨盆了,身子不方便就別亂走了,你爹……唉,去市集買了不少肉,正好給你補一補!”她卻是歎口氣,也不想追究丈夫打獵的事了,隻因這義女懷有身孕,確實需要加強營養。


    這三人正是借住在嘉興柯家莊的楊鐵心包惜弱,以及他們的義女,又或者說兒媳穆念慈。


    楊鐵心包惜弱本是臨安人士,隻是夫妻重逢後為躲避完顏洪烈的尋找,來到嘉興投奔江南七怪,借住在這柯家莊。


    楊鐵心是多要強的人,自然不願寄人籬下,便婉拒了柯家莊的供養,自己努力蓋起了三間木屋,又開墾土地當起了農夫,還時不時去野外打獵貼補家用,倒也生活得有滋有味。


    而他們的義女穆念慈,因為鍾情那楊康,之前一直跟隨在楊康身邊,不久前因傷心楊康認賊作父不願回頭,淒然離開了他,在江湖上晃蕩一段時間無處可去,卻又惶然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無奈的穆念慈隻能來到嘉興,投奔自己的義父義母了。


    楊鐵心見到自己一直擔心的義女,本來很是高興,可一見她大著肚子的模樣,那表情頓時變得精彩萬分;尤其是想到這義女懷的竟然是自己孫子……


    唉,心情好複雜……


    老兩口也沒有他法,都到這一步了,就算責怪自家義女又有什麽用?


    最令楊鐵心頭疼的是,這過段時間孩子生了該怎麽叫,到底算是孫子還是外孫?


    說是外孫吧,穆念慈畢竟隻是義女,孩子爹卻是親兒子;說是孫子吧,楊康那個認賊作父的孽畜到現在都還不認自己……


    ……


    總之,一家三口就這麽糊裏糊塗生活在一起,這其中的尷尬之處,都心照不宣地埋在心底裏。


    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穆念慈腰身漸粗,行動不便,老兩口忙碌起來的同時,也漸漸覺得生活有了更多盼頭。


    不管怎麽說,那穆念慈肚子裏的孩子與他們相連的血脈是做不了假的,孫子還是外孫的有啥可計較的?


    楊鐵心日間勞作,偷空去打獵,包惜弱則是操持家務,照顧穆念慈,老兩口目前最大的樂趣便是晚上在一塊討論孩子的性別,還有到底取什麽名兒……


    這天,楊鐵心打獵便是收獲滿滿,還抓到了兩隻幼兔,興致勃勃地帶給喜歡小動物的包惜弱,雖是給她一陣埋怨,卻也甘之如飴。


    正在這時,包惜弱忽然一陣心悸,仿佛心兒被誰緊緊抓住一般,揪在一起。


    她捂著心口晃了晃,臉色變得煞白。


    楊鐵心和穆念慈不知發生了什麽,俱是驚呼著要上前攙扶。


    好半天,包惜弱方才緩了過來,臉色逐漸恢複正常。


    她也顧不得回應丈夫和義女七嘴八舌的詢問,隻是茫然望著北方,心中默默念叨“王……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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