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的熙光溫暖和煦,闖進樓簷,落在男子臉上。


    孟行雲覺得今日的男子,眉目冷寂,好像連這光照萬物的晨曦都化不開他此刻的涼意。


    想著既遇上了,又同住一處客棧,孟行雲便打算上前邀請男子共進早膳。


    人剛靠近,男子淡淡地瞥了孟行雲一眼,隨即轉身回房,一聲未發。


    昨日還十分熱情的人,今日陡然換了一副性子。


    孟行雲看著緊閉的房門,有些發愣。


    樓下的餘涼最後一道劍招打完,行雲流水般的收劍入鞘,一抬頭便看到樓上的孟行雲,瞬間眼眸一亮。


    她高喊道:“孟師兄醒了?快下來,小二哥說今日有‘索粉’,淋上澆頭,可好吃了!”


    餘涼額間的碎發被汗水沾濕,卻不顯疲憊,她仰首望來,眼神清亮,手還揚起,朝他招呼著。


    孟行雲點頭回應,與她對視一笑。


    他突然希望,以後每日醒來,都能看見這樣的她。


    招手喚他,與他同食。


    太陽漸漸攀上山尖,江寧城中已是熱鬧喧囂,車水馬龍。


    餘涼與孟行雲走入鬧市,轉經兩個路口,便尋到了矗立於城街繁華地段的玉山堂。


    不同於其他門派建在山野郊外,玉山堂坐落鬧市之中,憑借著祖上的產業,富甲一方,連大門都建得十分氣派,兩邊的石獅子活神活現,氣勢逼人。


    守在大門的兩人,一身黑衣,頭戴平式襆頭,一看便知是雇傭的門役,而非玉山堂弟子。


    兩人一聽餘涼他們是崔三小姐的朋友,便由一人先進堂通報。


    不多會兒,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徐步而來。


    男人自稱姓李,是玉山堂的管事家仆。


    他客套地微笑著,沒有迎餘涼他們入堂的意思,“實在不巧,我們家三小姐昨日剛回來,凳子還沒坐熱,便又吵著出門了,這不今早剛走。”


    餘涼與孟行雲對視了一眼,都覺得十分奇怪。


    怎麽會剛回來就出去,是崔鈺和家裏人吵架了?


    餘涼瞥了眼方才進去通報的門役。


    若是崔鈺真出去了,他們何必還要進去通報管事,大可一開始便直說崔鈺的去向。


    顯然孟行雲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他們在雷鳴寨中救了崔鈺,本不願挾恩自重,所以隻說了是崔鈺的朋友。


    但如今看來,若不搬出這份恩情,與報上自己的身份,怕是連這玉山堂都進不去,何談求取“寄情”呢?


    孟行雲一撩衣袍,刻意露出了腰間的臨楓玉佩。


    圓環白玉,泛著澤華,垂墜在碧衫衣袍之間。


    孟行雲拱手道:“既然崔三小姐不在,那勞煩李管事再為我們與崔堂主通報一聲,就說,之前在雷鳴寨救下崔三小姐的太初弟子餘涼,與臨楓弟子孟行雲,求見崔堂主。”


    李管事看著玉佩一愣,再聽說他是臨楓孟行雲,一下喜上眉梢。


    “救下我們三小姐的,竟是孟三公子您?”李管事。


    孟行雲朝餘涼方向側頭:“主要還是餘師妹的功勞,我不過是帶著明心與玉蟾兩派弟子上山罷了。”


    李管事與餘涼點了點頭道謝,頗有些應付,注意力仍是放在孟行雲身上。


    “一樣一樣,孟公子和餘女俠都是我玉山堂的恩人。”李管事笑得殷切。


    孟行雲:“崔堂主……”


    “啊!”李管事了悟道,連忙側身將他們迎入,“崔堂主今日在堂中,不必通報,他一聽是孟公子您來,定然喜不自勝。請進請進。”


    看李管事這頗為熱情的樣子,餘涼與孟行雲對視了一眼,便默默跟在李管事身後入了玉山堂。


    玉山堂雖建在城中,但占地廣闊,有幾處樓宇均仰頭可見。


    堂內以山水庭院的風格構築,柳塘連廊,青竹小亭,頗為雅致。


    路經幾處高樓大堂,李管事一一介紹,分別是機關堂、兵武堂、製藥坊等,內有玉山堂弟子正在忙碌。


    他們一身錦衣玉帶,穿著華貴,像是名門子弟。


    來到正廳時,崔禎正與弟子說著話,見到李管事帶人前來,臉色沉靜地向弟子擺了擺手,示意退下。


    李管事上前附耳。


    崔禎聽完亦是頓時眉開眼笑,極為熱情地招呼他們入座,喊人上了熱茶。


    “往年生意之事,都是孟大、孟二公子來的江寧,也難怪李管事不認得你,就連我,都差點認不出了。”崔禎搖頭歎道。


    孟行雲:“是晚輩沒有常來拜訪崔堂主之故,多有失禮。”


    崔禎:“哎!不必如此生分!我與孟兄是舊友了,你喚我聲伯父即可。”


    被晾在一邊的餘涼靜靜品茶,看著他們來往客套。


    孟行雲笑著應是,剛要準備切入正題,崔禎又道:“今年年初來江寧商洽的……是你們臨楓的大師兄?”


    “正是。”孟行雲。


    崔禎:“孟大和孟二公子呢?”


    孟行雲遲疑了一下,“大哥因屬意大理寺少卿林宣之女,已決意脫身江湖,上京趕考了。二哥……與家父鬧了些矛盾,如今隻身在外闖蕩,不知蹤跡。”


    “啊,”崔禎訝然,“是我冒昧了。如此說來,將來臨楓的重擔,可要扛在賢侄你的肩上了……”


    孟行雲輕輕搖頭:“大師兄武藝過人,亦有掌舵之才,我至多輔助一二罷了,談不上擔當重任。”


    父親雖多有暗示,但他自知才能有欠,亦不願與父親一樣,當上了一派之長,便要死守穀中。


    他羨慕二哥的隻身天涯,四海為家。


    想到這,孟行雲悄悄看了眼正吃著糕點的餘涼。


    她呢,是喜歡守在門內,還是更願意仗劍江湖?


    而崔禎卻不以為然,他對此心裏有數,除非沒得選擇,不然孟升平那家夥自然是更願意自己的兒子繼承掌門之職。


    注意到孟行雲杯中的茶水飲盡,崔禎親自為他滿上,一臉的親切和藹:“不知孟兄可有與你說過婚約一事?”


    婚約?


    孟行雲點頭:“有……”但是他還未清楚是與誰人的婚約,隻知父親確實有此安排。


    崔禎放心一笑:“本來我與你父親商議,就是這個月讓崔鈺與你見見,相處一下。沒成想太初那邊牽了頭,有了中州一事,硬是給耽誤了。”


    “如今正好!”崔禎一拍手,“要說真是緣分天定,你們不僅碰上了,還是你救下的她。當真妙也。”


    崔禎爽朗大笑。


    孟行雲一下如冷水澆頭,為了逃離婚約遠上的中州,如今又迎麵撞上了。


    他頓時慌了神,第一反應是立即朝餘涼看去,生怕她誤會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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