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內頃刻安靜,隻有刻刀削磨木頭的聲輕輕作響。


    沒得到回應,餘涼不得不保持著托舉的姿勢,不敢輕舉妄動。


    片刻,宿齊道:“出去說。”


    餘涼往身後還在雕刻木人的老人看了眼,這老頭看起來神誌不清,但宿齊還是有意避開了他,是生怕他再受什麽刺激吧?


    她晃了晃腦袋,緊隨宿齊走出了這一角山洞。


    又往前數步,就見到了那一汪能得天光傾照的水塘。


    未等餘涼回憶起一年前在這練武的時日,宿齊便開了口:“說吧,你為何而憂太初聲譽?”


    餘涼心一跳,按下慌亂的神思:“不敢欺瞞師祖……一年前徒孫在中州清剿斷月樓分舵時受了重傷,曾於悟禪山莊中歇了些時日。某夜莊中散心,巧遇一行動鬼祟的黑衣人,怕他行不軌之事,徒孫便一路跟了上去。殊不知——”


    她抬頭瞄了眼宿齊,見他負手而立,沒有任何質疑之色,遂安了幾分心,繼續道:


    “殊不知,那人竟是在夜會沈莊主。徒孫本不該聽人牆角,奈何他們所聊之事著實令人驚駭!”


    餘涼將那晚沈長淮與黑衣人的談話,半真半假地轉述與宿齊聽,隱去其間提及的秘寶之聞,隻將他們要逆謀大業的事情著重強調,並裝得一副不可置信的憤慨模樣。


    說罷,她再度跪下:“徒孫偶然瞧見沈莊主夜闖我太初後山,見的竟是——師祖,徒孫不敢貿然忤逆,隻得出此下策來弄清此事!”


    餘涼在賭。


    倘若師祖宿齊真與沈長淮有什麽勾結,說不定會殺人滅口將她除了去。


    可是她總覺得太初的一派宗師,素敬無為之道,又有不少救民救世的俠跡過往,必然不是那等意欲謀篡天下的權欲之人。


    此刻深夜,水塘沒有日光的照拂,粼粼光斑不在,隻靜靜地沉寂著。


    宿齊聽完她這些話,彎腰取下擱置水邊的魚竿,將魚線收攏。邊道:“你認為,希圖天下之業,並非好事?”


    他話中的情緒不顯,餘涼推斷不出宿齊的態度,猶疑了一會兒道:“好與壞,不全看立場如何嗎?若是世間百姓,兵革既起,烽鼓之下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家破人離。可若有所貪圖……成王敗寇,於贏者,自是好事的。”


    “但那般景象,是師祖願意看到的嗎?”餘涼反問。


    宿齊收杆入籠,眼底似是如釋重負,隻是這般神色稍縱即逝。


    他停頓片刻,轉而道:“那黑衣人的年齡外貌,你可有看清?”


    “沒有,”餘涼搖搖頭,如實說,“全身上下捂得可嚴實了,聲音悶在麵具下,略顯低沉,應該是個男的,身量嘛——”


    “他們還提到了什麽?”宿齊打斷了正在回憶的餘涼,似乎對黑衣人的一些細節並不感興趣。


    餘涼言語訥訥,苦想了一會兒,“嗯——似乎提到了……江寧府城門?啊!江寧城,那不是——”


    那不是方才囚室中老人所提到的地點嗎?


    她不知此事是否可以深究,當即止住了話頭,抬頭目視身前的宿齊。


    宿齊沒有太大的波瀾,隻是慢慢闔上了雙眸,眼角的皺紋輕微顫動,他歎了口氣,才再度睜開眼睛:


    “若黑衣人真要掀起這番浩劫,你可願傾力阻止?”


    “我?!”餘涼用手指了指自己,“並非徒孫不願,而是——”


    而是她連沈長淮都打不過啊喂!


    宿齊點點頭:“那你便是願意了。”


    啊?!


    餘涼內心大惑,她聽宿齊繼續道:“你道此番隻身入局,是顧念太初的聲譽,那眼前便有阻截之法。”


    餘涼眨眨眼:“是何方法?”


    “你代我下山,尋來幾個物件。”宿齊說得雲淡風輕,像是在說什麽唾手可得的尋常事物。


    餘涼剛要點頭,就聽他話鋒一轉:“欲取天下,洞開夷山。”


    宿齊無比平靜地說出了八個字,卻如一道雷電在餘涼頭上轟然炸開。


    怎麽回事?


    他怎麽也知道這個秘密——還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她!


    餘涼臉上的震驚不作假,宿齊卻隻誤以為她是這句為鮮為人知的秘密所驚愕,複又解釋道:


    “前朝遺物盡散各處,設法集齊,便可開啟夷山玄洞。洞中盡藏珍寶,若要起兵,必少不得資財。但最重要的,是前朝肖家一取天下時,曾用過的《天命兵書》,其中陣法策略之術,號稱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絕世利器。”


    四周沒有其他聲響,宿齊的聲音亦是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可他的這番話,除了餘涼早已清楚的秘寶可開夷山,還透露了她不知道的——洞中的另一件寶物——《天命兵書》。


    所以江淵才能和黑衣人合作,因為兩人所求不同,兵書與秘譜,謀的一個是天下,一個是武林。


    餘涼頓悟,但有一事不解,忍不住問:“真這般厲害,肖氏天下……怎會被鄭家取而代之?”


    宿齊淡淡瞥了她一眼,看不清神色:“傳世之言,人之執念罷了。”


    意思是不實之物?


    “既無用處,師祖何苦叫我去尋?”餘涼嘀咕著。


    “欲念已成,貪妄之人便會不達目的不罷休,但此間或會引起的惡業,就如你所說般,本不該發生。”宿齊。


    餘涼抬了眉,試探問道:“師祖是想讓我……搶在他們之前,把東西先一步取來,然後再盡數毀了去?”


    宿齊點點頭,“你可願意?”


    他緊盯著餘涼眸底的神色,似乎想從裏麵找尋任何一點貪欲的蛛絲馬跡。


    水塘旁點的一盞燭火略黯,微光忽閃忽閃,餘涼眨了眨眼,為自己的係統任務與眼前的事情竟奇跡般地重合了而感到十分震驚。


    她能察覺宿齊此刻的探究之意,不敢拒絕,斂了眸,藏起複雜的情緒。


    ……


    身後的石門轟然闔上,洞外已是晨光熹微。


    餘涼渾噩地背著鎮獄劍走出了觀複洞,望向天光微明中與雲霧交織的連綿遠山。


    一陣風霍然傾襲,連晚亭出現在餘涼眼前,眼神擔憂:“你終於出來了。”


    “連師弟?”餘涼一驚,看向他左右,“你怎麽一個人在這?”


    “我進去後與太初師祖論道不久,他便察覺到後山有人闖入,”連晚亭看了眼她,“我出來後尋你不得,就隱約覺得,闖洞之人,或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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