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完顏琮嘴角的笑容漸漸掛不住,漓月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什麽意思?你欺騙我什麽了?”漓月不禁發現,自己竟然連說出口的話都是顫抖的。


    “漓月,如果隻是普通的戰事,我說不定還真的會應承下來,別說什麽博弈不博弈的,他肯放我們自由,我覺得就是最好的籌碼。”完顏琮苦笑,“先不論他是否說話算話,隻是這個條件對我來說,誘惑真的很大。讓你以身涉險,我固然擔心,但是有了之前的經驗,我和寶嘉再隨身護著,擔心總是會少一些,更多的,還是對你的信心。我也期待看到你在戰場上的英姿,也會同你一起分享勝利的欣熹。”


    漓月沒想到完顏琮會這麽說,剛剛耷拉下來的臉又有笑顏躍躍欲試,但是很快就被完顏琮接下來的話給砸了回去。


    “但是,這場仗不行!”


    聽著完顏琮突變的語氣,漓月皺起了沒有,很快,又似乎明白了什麽。


    “因為我是宋人?”


    完顏琮心緒複雜,“漓月,你自己覺得呢?你能去打你的母國嗎?”


    漓月沒有馬上回答,盡管她失去了記憶,但是她也毫不懷疑自己宋人的身份,從前自己對故國的感情如何她不清楚,但若是沒有什麽仇怨,哪個正常人會去攻打自己的母國呢?


    可是,她隱隱覺得,這場戰爭並沒有那麽簡單,就連術虎高琪都沒有信心,她自然也沒有貿然進攻的打算。她本來的想法是,先把兵權領了,等一行人到了地方,還不是都要聽自己的。


    “你不會想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吧?”


    漓月翻了個白眼,對於完顏琮現在對自己會“讀心術”這件事,她一點也不奇怪,但還是不願意接受。


    “他們既能信任我,我又為何不能試一試他們的信任到底有幾分真?”


    “漓月……”完顏琮歎氣,“其實你不僅僅是宋人那麽簡單……”


    “王爺!”


    完顏琮的話還沒有說完,寶嘉突然推門進來。


    兩人齊齊看向寶嘉,寶嘉連門都沒關。此時也管不了那麽許多了,一臉焦急之色。


    “不能說!”


    “又出什麽事了?”


    漓月和寶嘉的聲音同時響起。


    完顏琮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哀傷。


    雖然聲音有些許重合,但她看得清楚,寶嘉說的是什麽。


    那就是沒出事咯,而是在阻止……阿琮?


    “什麽不能說?”漓月問的是寶嘉,寶嘉沒有回答,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完顏琮,期待從他眼中看到認同。


    漓月也看向完顏琮,她此時與心如擂鼓也差不了多少,她隱約猜到了什麽。


    會是自己想的那樣嗎?


    “寶嘉,你出去,這是我和漓月之間的事。”完顏琮真想忽略掉漓月的眼神啊,有疑惑、有期待、有緊張、有不敢置信……


    他怕,他怕接下來還會看到失落、憤怒、甚至是冷漠。


    但很多事情並不是他怕就能避免的,他不能再隱瞞她了,她必須知道。


    完顏琮也就這麽一晃神的功夫,就聽到了寶嘉如倒豆般的話——


    “漓月,你不僅是宋人,還是宋國的官員,你的父親是宋國的將軍楊祖春,你是臨安的執金吾楊普緣。”


    “寶嘉……”完顏琮不知道為什麽寶嘉突然一下子又將漓月的身世說了出來,然後轉瞬便明白了。


    寶嘉這是看自己告訴漓月真相勢在必得,所以自己主動告知,以她的方式告知,然後隻讓漓月知道他們想讓她知道的。


    “寶嘉,我說讓你去門口守著,你聽不懂嗎?!”


    完顏琮一邊觀察著漓月的神色,一邊對寶嘉開口。


    他自從決定告訴漓月真想的時候,就沒想過有所隱瞞,自然是要和盤托出,要不然和另一層欺騙又有什麽區別。


    當初做這些事的時候就該想過早晚有這麽有一天,如果漓月真的要離自己而去,未嚐對她不是一件好事,因為自己已經沒有能力再說什麽護她周全之類的話了。


    這兩年多的時光,就當自己白撿來的吧,值了!


    寶嘉還有些憤憤不平,她怪自家王爺太傻了,就算告訴漓月真相,也不用全都說嘛。


    可是他們突然發現,漓月一言不發站在原地,隻是保持著低頭思考的神情,像是愣住了。


    完顏琮湊近,用手去輕輕抓握她的胳膊,“漓月?”


    當手覆上去的時候,完顏琮才發現,漓月是在輕輕顫抖的。


    “楊普緣……”


    漓月喃喃道。


    這個名字對自己來說既陌生又熟悉,還有楊祖春,她聽到這個名字就覺得很親切,她一點也不排斥寶嘉說的這些,她潛意識裏就覺得,這些都是真的。


    更何況,完顏琮也沒有反駁不是嗎?他應該想告訴自己的也是這些吧。


    漓月還沒有隨時間去思考為什麽寶嘉開始不同意,後來又主動告知的事,她現在滿腦子又都是執金吾這幾個字。


    一個前朝的官職,自己一介女流,在宋國也能得到這樣的特殊待遇嗎?


    腦海中突然閃過幾個片段,是那個女孩又出現了!對著癱坐在地上的婦人說話的、與紫衣女子互不相讓的——紅衣女子!是了,這就對上了!


    那天她夢到的就是自己啊!就是原來的自己!


    根本沒有質疑,漓月覺得寶嘉說的就是自己真正的身世,她激動地看向寶嘉,“你還知道什麽?都告訴我……”


    寶嘉也沒想到漓月是這個反應,她半張著嘴巴看向完顏琮,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好了,出去守著。”完顏琮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


    寶嘉心裏再有想法,此時也不能再說別的,隻好默默退了出去,走到門口……她回頭看了一眼自家王爺,心裏默默地為他祈禱。


    “漓月,坐下說。”完顏琮拉過漓月的胳膊,將她按在凳子上。


    漓月覺得好像是由哪裏不對,但那個感覺就像一個泥鰍般,滑不溜手,她抓不住。


    她抬頭問完顏琮,“你也都知道?”


    “嗯!”完顏琮的表情很沉重。


    漓月突然預感很不好,她下意識的問:“我的雙親可還健在?我和他們的感情好嗎?”


    “他們都還在,你們的感情很好。”完顏琮想到這個露出些許笑意,這也算是比較欣慰的一點。


    漓月點點頭,鬆口了一口氣。


    她怕什麽?怕本該最親近的人對自己刻薄,她受的傷和她腦海中時不時冒出的片段提醒她,她過去過得並不是那麽順遂,甚至有些艱難。


    如果自己和父母感情很好,他們也還過得不錯的話,漓月還是會覺得輕鬆許多。她沒有細想,為什麽沒有人來找她,在她心裏,自己應該也是死過一次的人,如果不是遇到了完顏琮,就是真正的死亡。


    但是她知道,能讓完顏琮露出這個表情,肯定不簡單。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沒事,你說吧,隻要是你說的,我都信,我也都能承受的住,不是有你陪著我嘛。”


    最後一句話再次深深地刺痛了完顏琮,漓月相信自己,她毫不懷疑自己也是一個惡人,她甚至還說,最後有自己陪著她。


    等他一會把這些話全都和盤托出,她還願意見到自己嗎?


    但是這些心思已經並不能動搖他已經下的決定了。


    “漓月,雲貞道長就是你的師祖,你從小就在無塵觀習武。”


    “什麽什麽?”漓月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如果說剛才聽到楊祖春、楊普緣字眼的時候,自己有多堅定地相信寶嘉的話,此時就有多懷疑完顏琮在編故事騙自己。


    完顏琮看到漓月嘴角有笑意,知道她一定是覺得自己在開玩笑。


    他歎了口氣,正色道:“我知道的東西並不少,理了理思路,覺得還是從你小時候講起最好。”


    “你剛才……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漓月看著完顏琮嚴肅的樣子,慢慢開始正視這件事情。


    寶嘉有可能和她開玩笑,但是完顏琮不會,尤其是在這種事情上。


    “可是……雲貞道長,”漓月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測,但還是問了出來,“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這真的是一個一陣見血的好問題。


    完顏琮心裏一直都很認可並驕傲著漓月的聰明勁兒,即使是現在也是如此。


    他沉默了一瞬,眼神也暗淡下去,但是在漓月的注視下,他還是選擇與她對視。


    “從我們認識幾個月的時候,我找人查了一下你的身世,並不難知道……”


    “從……那個時候,你就知道我的身世了?”漓月總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眼中湧出來,心也是一揪一揪地疼。


    完顏琮見不得這個,他一看漓月的表情就能大概明白她的心情,他都不敢去幫她拭去淚痕,隻是點點頭,算是默認。


    漓月側著頭思考著什麽,很快,她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開口道:“好,那你開始說,你知道的一切吧。”


    南康已經一連下了十幾天的雨了,薑生剛走到門口便有小廝在將傘接過去收了。


    “怎麽樣?”一進門,孫先生就問薑生。


    薑生搖搖頭,“贛江這段是沒問題,但是支流的情況都樂不觀。”


    剛開始下雨的時候,他們都覺得可以等等,反正現在魯誌南也已經傾向他們這邊了,沒有了阻礙,後續自然會順遂許多。


    但是沒想到天不作美,等下到第三天的時候,趙竑就有點急了。


    他想讓雇工冒雨去把渠修了。


    孫先生等人肯定都不同意,他們覺得雖然能搶出一定的工期,但太過危險,萬一要是出事了,實在得不償失。


    誰也沒想到,這雨斷斷續續地會下這麽久,許多靠近河流又地勢低矮的地方都被水淹沒了。


    好在薑生等人不僅來南康之前做了許多功課,也曾有過治水經驗,不然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有的人已經開始私下議論,若是當時見好就收,此時已經能回臨安論功行賞,怎麽還會在這收拾這個爛攤子。


    也有人將怒火轉移到了魯誌南身上,“要是沒有他攔著,公爺早就帶大家把其他地方的渠修好了,現在倒好……”


    “魯誌南?”有人聽到剛才那人的話就輕笑,“他可不配背這個鍋,真正的阻礙可是臨安那個……”


    這人意有所指,臨安哪個?能成為濟國公府的幕僚並被帶來南康的哪會不知道,誰是趙竑的敵人,是誰處處和濟國公作對。


    他們毅然地站在了趙竑這一邊,卻沒想到老天似乎在幫著史彌遠,一連十幾日都不放晴。


    “流年不利”“災年”等說法又甚囂塵上。


    趙竑的手一下一著敲敲桌子,“連夜加固河堤,像上次一樣淹沒村莊良田的事情不能再發生。”


    “是!”薑生剛要領命再出去,就看到一個人匆匆忙忙地跑進來。


    “公爺,黃竹有山體滑坡,整個村都被埋了!”


    按說,趙竑隻管治水的事,這種事情稟告地方官員即可。


    但若是趙竑站在一個未來天子的角度上去看,這些事就不能置之不理。


    處理得好,又是一個機會。


    趙竑在孫先生的建議下有條不紊地下達著指令,薑生的心思卻神遊到別的地方去了


    他們太過冷靜了,雖然自己也見了許多災禍,但是聽到這樣的消息也難免痛心難過,但是濟國公和孫先生從來都沒有,他們甚至將這件事情當作可以爭名奪利的工具。


    孫先生察覺到薑生的異樣,心裏想著終究還是年輕,就算很多專業上的事處理得再好,若是心思上動搖了,也不能留到身邊。


    他走過去拍拍薑生的臂膀,“不要擺出一副幽怨的眼神,事情已經發生了,那我們就要最大限度地去利用好它。”


    薑生聽明白了孫先生的意思,他點點頭,趕緊出去做自己的事情。


    趙竑起身,“我也要去那裏看看。”


    “不行,公爺,這太危險了!”


    就當屋內阻止趙竑的聲音一團亂的時候,門口又來了一名暗衛。


    既然是暗衛……許多人有眼色地都退了出去。就連孫先生也不例外。


    孫先生自知在公事上自己可以沒有顧忌地說自己的看法,但是在私事上,他從不幹涉。


    赤羽,他才是公爺的心腹,而這些暗衛,看著地位沒有他高,卻是趙竑實實在在信任的人。


    “公爺!”暗衛進屋便跪下施禮。


    見人都出去了,他才起身將懷中的信件交給趙竑。


    趙竑見到上麵的火漆是赤羽專用的,內心猜測著應該又有要事告訴自己。


    赤羽有一定的決策權,如果不是特別的事情,他不會寫信給自己,難道他怕自己暴露的不夠快?


    自從赤羽離開,趙竑這是第二次收到他的來信,第一次是告訴自己靜純已經在將軍府安頓好了,楊將軍也答應了他會好好看著靜純,但是楊將軍決定要將事情告訴靜純,他怕是攔不住。


    這一方麵屬於報平安,讓自己放心;另一方麵是提醒自己,靜純都知曉了哪些事情。


    他當時的回信也很簡單——我已知曉,順其自然。


    這回呢?又會是什麽事情?


    趙竑雖然看起來很淡然,但其實心跳加速已經不受自己控製了。他擔心會看到不好的事。


    他粗略的掃了一眼,通篇隻有一處提到了靜純,原來……靜純對自己至關重要的事情,竟然是素曉告訴史彌遠的!


    素曉怎麽知道的?難道是那次在大街上救靜純的舉動讓她生疑了?然後呢,便心生怨念告訴了史彌遠嗎?


    很有可能,那次是自己太高調了,回去之後素曉的舉動也有點可疑。


    他原本以為素曉是完完全全放棄了聽史彌遠擺布,轉而將籌碼都壓在自己這一邊,結果呢?


    素曉到底是由於嫉妒將這個重要信息告訴了史彌遠,還是她本來就沒有想依著自己,而是裝的太好了,連自己和赤羽都能被耍得團團轉。


    這個素曉,無論如何是不能留了。


    趙竑這麽想著,如果她沒有觸碰到自己的底線,倒是還可以多留她一些時日,隻是沒想到自己的一念之差,竟然給靜純帶來了這麽大的危險。


    趙竑回過神來,從頭開始看這封信,這才發現,素曉竟然已經不在臨安了。


    赤羽在信中說,依照他們調查的行蹤來看,素曉已經走出來半個月左右了,目的地應該就是南康,她大概率是來找自己的。


    但是素曉的身後一直有人在追她,初步斷定是史彌遠的人。


    趙竑感覺腦子更亂了,史彌遠追素曉,是因為史彌遠知道素曉背叛了他?但是素曉已經把最重要的機密都告訴了史彌遠,她為什麽還要逃?史彌遠又為什麽還不放過她?


    素曉來找自己,又是為了什麽,真的是因為離不開自己?


    趙竑的眸子突然亮了起來,他想到另外一種可能!


    如果說這一切,也是他們做的戲呢!


    素曉來找自己,不過是因為不能時刻監視自己的動向,南康的棋子被他除掉了,自己的軟肋他們又動不得,所以他們急了!


    他們迫不及待兵行險著,讓素曉過來繼續做奸細,又為了把戲做足,而派人在後麵追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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