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還沒爬起來看清周圍的情況,就感覺頭上好像是被人踹了一腳一樣,他整個人直接仰麵翻了過去,隻覺得眼冒金星,滿口腥鹹,還沒回過神又被人猛踹一腳,陳言隻覺得好像周圍圍著很多人,不斷地咒罵著都恨不得打死他而後快,他本能的趕緊縮成一團抱住腦袋,後麵打到身上的東西陳言也分不清了,可能木棍比較多吧。


    因為董春友一大清早一定要回廠裏弄一份文件,為了趕上中午預定的豪華自助餐,他本來計劃是快去快回,誰知道臨出門的時候小兒子董承璽鬧得很厲害,說什麽都要跟爸爸一起出門,董春友拗不過,當然隻帶一個上小學的孩子他怎麽可能管得了,可是董二夫人還沒有美完容,況且還要配衣服首飾,一上午時間幾乎就不夠用,肯定是不跟著去的,董春友隻好把三個孩子都帶上一起過來。


    這三位少爺從來也不願意在廠裏呆著,畢竟那種地方隻適合牲口不適合少爺,他們之所以願意跟著來,主要還是玉成村後山邊上當時有個馬場,這算是符合三位少爺高貴出身的娛樂,所以董春友先把三個兒子送到馬場,然後自己回到服裝廠弄文件。


    但是對於三個少爺來說,騎騎馬也就是一兩次有點興趣,再來真的也沒什麽好玩的了,特別是大少爺和二少爺,壓根不想陪弟弟騎這什麽馬,太幼稚了,他們把弟弟扔到馬背上交給工作人員以後,就開始打算到處閑蕩找點刺激,弟弟一看兩個哥哥要走,又鬧著要跟上。


    因為是六一,又是個工作日,上班時間村裏本來就冷清,不上班的人要麽是去看孩子學校的節目了,要麽是帶著孩子出去玩了,往山上走都是農田果園,更沒有什麽人。


    這哥仨還就真找到了比騎馬還要好玩的事情。


    半山腰有一處果園,工棚外麵停著一輛農用四輪車,鑰匙就在工棚裏的牆上掛著,董承軒最先發現的,趕緊喊來了自己的哥哥。


    於是三位少爺擠進了農用車狹小的連門都沒有的駕駛室,董承豪雖然還沒考駕照,但是感覺開車這種事情看得多了也是不在話下,想都不想就擰下鑰匙發動了車輛,隨便撥弄幾下一踩油門車子真的往前走了,兄弟三人忍不住一起歡呼起來。


    農用柴油車單缸做工,勁兒大噪音也大,三個少爺沒有一個稍微學過點駕駛知識的也不要緊,正好眼前是一片大果園,隨便開好了,董承豪還忍不住誇讚這輛車真的夠勁兒,一腳油門下去一排小樹苗直接全部幹翻,實在是爽的飛起。


    很快三位少爺就不滿足於隻在這一片果園裏障礙越野了,他們歪歪斜斜開車著一下就撞破了脆弱的木頭籬笆,衝進了隔壁的菜地裏撞倒了一大片豆角架,董承璽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非要讓他哥再從南瓜地上過幾遍,理由是南瓜被壓爆的聲音實在是太搞笑了。


    當時齊叔在山上的幫養雞場老板管理工人,因為答應小女兒下午全家人一起去市區逛超市,所以齊叔很早就請了半天假,安排好養雞場的工作以後,就騎個自行車從山上下來了,還沒走到半山腰就聽到身後傳來幾個孩子的大笑伴隨著農用車的轟鳴,齊叔心裏覺得有點不妙,趕緊停下自行車回頭看,山路上倒是什麽都沒有,隻是那聲音越來越近,齊叔趕緊放下自行車就往路邊水溝裏一跳,飛馳而來的農用車從齊叔放到的自行車上碾壓而過,給齊叔驚得半天沒回過神。


    看車子好像是村西頭那三兄弟合夥承包的果園裏拉農藥化肥的車,奇怪的是怎麽車上還聽著有小孩子在笑呢,況且山路這麽險帶著孩子還開這麽快,差點就撞到人。


    齊叔看了看被軋成廢鐵的自行車,決定親自登門去討個說法。


    車子沒油了,拋錨在半山腰上,三位少爺意猶未盡的從車上有說有笑的跳下來,順著山路下山,剛回到村裏迎麵就撞上了正跟齊叔一邊爭論一邊上山的,山上果園和農用車主人的三兄弟,爭論說的是方言,三位少爺也聽不懂,不過這關他們什麽事呢,今天實在是玩的太爽了,真過癮不是嗎。


    三個人回到廠裏,剛好遇著董春友從辦公室出來,董二夫人又打電話來催,董春友帶上三個少爺就開車走了。


    半山腰上齊叔一行人先看到了齊叔被軋成廢鐵的自行車,其中一位還笑著打包票說今天果園都沒人,車子就在工棚旁邊停著,怎麽可能自己飛出來把齊叔的車子撞壞呢,肯定是齊叔看錯了。


    然而當他們來到自己承包的果園,看到滿目瘡痍,車子不翼而飛,工棚甚至都塌了半邊,新栽的柑橘苗幾乎全部被軋倒,西瓜地裏全是深深地橫飛的輪胎印,剛剛出蔓的西瓜苗被軋得稀爛,甚至田地旁邊的籬笆都被撞出一個大洞的時候,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破碎的籬笆那邊,菜地裏爛泥和各種蔬菜的碎塊混合在一起,被撞翻的豆角架上已經到了采收期的豆角全都被軋進了泥裏,南瓜地更是慘不忍睹,就好像有人把整塊地皮連同上麵的作物一起卷起來扔進了攪拌機……


    車呢?一行人趕緊順著山路尋找,終於在離養雞場不遠的一處小路旁邊的樹林裏,找到了已經熄火的農用車,車子甚至都還很滾燙,顯然是剛剛被停在這裏不多久。


    大家四處尋找,也沒找到開車的人,隻能趕緊先回村去叫人來,特別是旁邊那幾塊菜地的主人。


    等豆角地的阿婆上山來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種的豆角全部化為一灘爛泥,哭天喊地到昏厥過去,服下救心丸才醒轉過來,阿婆的兒子拿起柴刀說一定要找出來是誰幹的的時候,村民們的憤怒達到了頂峰。


    這時候有人說起,他早上去馬場那邊送菜,看到華林服裝廠董老板家的三個兒子好像從馬場出來上山了。


    果園三兄弟裏的一個也想起來他們跟著齊叔上山的時候,也碰到三個孩子大聲說笑著下山來,一個大的看著十七八歲,最小的那個看著還上小學,聽說話的口音就知道是華林服裝廠裏麵的人。


    於是憤怒的村民們趕到華林服裝廠門口堵門,要討個說法,看門的老魏也沒見過這個陣仗,趕緊把當時廠裏還能管事的幾個人都叫了出來,裏麵就有這位平時以老板大舅哥身份自居,動不動吹噓董二夫人和自己從小比親兄妹還親,董老板對自己又重視有尊敬,背地裏喊董老板一口一個大妹夫的出納。


    其他幾位管理人員一看這架勢,紛紛退回廠裏,畢竟有老板不是親大舅子勝似親大舅子的華林服裝廠大出納在,輪不到他們這幾個車間的班頭出來說話。


    這位大出納本來也就帶著對泥腿子們的看不起,所以他趾高氣昂的出去一副人上人的姿態,張嘴就要震懾這幫土農民一番,然後被他們手裏的柴刀鋤頭嚇得張嘴半天拚湊出來一句還算輸人沒輸陣的有話好好說。


    泥腿子要找董老板,董老板肯定是不在的,泥腿子要找董老板的兒子,那也肯定是不在的,這位大出納本來以為是什麽大事,原來不過是少爺們開了泥腿子們的車,軋了泥腿子們的破果樹和幾顆爛菜葉嗎,這才多大的事,這幫泥腿子圍過來不就是想要點錢嗎,錢,董老板可有的是啊。


    於是大出納的腰杆子又硬起來了,說話自然也就沒了一開始被農具們震懾住的好語氣,這種輕慢和蔑視自然容易把一觸即發的矛盾徹底引燃,本來村民們來要個說法,賠償都是後話,重點是要出這口惡氣的,這口氣一旦不能通過協商的方式理順,就會采用暴力的方式宣泄,大家越爭吵聲音越高,眼看就要動手打起來了。


    大出納也沒想到自己都說了這都是小事董老板回來了就給你們處理,眼前這幫泥腿子反而更加生氣了,揮舞的柴刀和夾雜著方言的普通話裏問候他長輩的詞語越來越多,大出納趕緊擦了一把滿頭的汗,說自己也是個打工的。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把你們董老板的兒子叫出來,其他人一聽也都跟著附和,大出納自然是不敢把董二夫人的三個金疙瘩交出來的,隻能慶幸少爺們這會兒已經不在廠裏了,但是眼前圍成一團的村民們顯然已經怒不可遏,不給個交代和說法隻怕是要踏平自己順帶把整個廠子砸了,大出納又擦一把汗,想起了那個小雜種好像今天沒去上學。


    你們不是要董老板的兒子嗎。


    陳言剛被扔出來就被憤怒的村民一拳砸翻,其實應該不止隻有齊叔注意到此兒子非彼兒子的問題,畢竟陳言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大人的衣服改的,雖然合身但是是那麽的不合適,可是淹沒了理智的憤怒需要一個出口……


    眼看這群身強體健的農民圍毆著一個十四歲的孩子,齊叔一邊大聲製止著一邊奮力的擠進人群想要把大家拉開,在人們憤怒的咒罵與拳腳聲裏,齊叔聲嘶力竭的“快住手不是他”顯得那麽微弱,這時候空氣裏傳來下午來上班的珍姨的一聲尖叫,總算是讓失去理智的村民們有了瞬間的驚愕和停頓,齊叔才總算是扒開人群擠到陳言身邊,這孩子都已經不動了,滿臉都是血。


    啪嗒一聲脆響,在安靜下來的人群裏把所有人嚇得一個激靈,珍姨扔掉了手裏的飯盒,裏麵是給陳言帶的兩個煎蛋和幾隻蝦,瘋了一樣的衝上來,人們紛紛讓開一條路,珍姨看到癱在地上一頭一臉血的陳言,哭的泣不成聲,指著周圍的村民們大聲質問著誰打的,為什麽要給孩子打成這樣,沒人吱聲,可是誰沒打呢。


    爺爺帶著警察趕到,場麵總算是被控製了,珍姨伸手想要抱著陳言,齊叔趕緊製止說不要挪動等救護車來。


    陳言和向激川說過挨打這種事自己是有點天賦在身上的,但是向激川根本不知道陳言挨打專業戶的生涯啟動的這麽早。


    陪著陳言去醫院的是爺爺和珍姨,齊叔作為涉事人員,需要留下來配合調查,珍姨上車之前齊叔不太放心,把口袋裏的錢全都掏出來塞給了珍姨。


    一通檢查下來,陳言骨頭沒什麽事,ct顯示腦袋裏也看不出什麽損傷,隻是人到現在還沒醒,醫生擔心會有內髒出血,需要留院觀察。等安頓好陳言住院,天都已經黑透了,珍姨才想起來跟著來的還有村裏的老主任,大人不吃沒關係,老人孩子餓不得,珍姨正想問問老主任要不要先回去,或者趕緊吃點東西,齊叔和兩個警察就來了。


    傷情詢問之後,兩位警官還問了別的內容,珍姨都如實說了,當知道珍姨並不是陳言的母親、外麵坐著的老人也並不是陳言的爺爺的時候,警官們趕緊詢問孩子的家長到底在哪,為什麽都沒出現。


    董春友剛剛跟著幾位警官從山上下來,因為天已經黑了,現場的定損工作還需要明天繼續進行,已經厘清的受損苗木數量果園主人還存在一些異議,需要進一步勘察。肇事的車輛也已經拖回來了,經過痕跡提取,現在暫時封存在已經被警方警戒的現場。


    董春友其實根本就沒在意這種事情,畢竟他在玉成村這一帶經營了這麽多年,多少也打通了一些關係,隻是損失點果園菜地,又沒打傷打死人,賠錢就行了,不是什麽大事,他趕緊一邊組織人員配合調查,一邊讓董青山趕緊在市裏定好豪華酒樓的宴席和ktv的包廂,要上好酒,宴席配茅台會所配xo,等下吃喝歌舞一條龍,最後再送到足浴城,這事情基本也就解決了。至於少爺們嘛,男孩子,調皮一點也很正常,不皮那還是男孩子嘛,敢闖敢拚才像他老子呢。


    陳言醒了,但是眼睛睜不開,嘴巴稍微一動就很疼,全身都有一種說不清哪裏更疼的感覺,他自己也不記得怎麽回事,鎖扣眼鎖的好好的突然就被扔出廠門外挨了一頓暴打,陳言還不知道自己是代人受過,但也能聯想的出來這頓打肯定不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挨的。


    一直到陳言第出院,董春友也沒來過,期間倒是讓董青山來了一次,不為別的,主要是想拿一下陳言的傷情鑒定,畢竟被打的要是嚴重的話,和受害村民的賠償談判也會進行的順利一點,沒想到陳言雖然被打的下不來床,但是基本都是軟組織挫傷,甚至滿臉是血鼻梁都沒斷,最後被鑒定也隻是輕微傷,董青山帶著這份報告回去把董春友氣得夠嗆。


    要不是齊叔挨家挨戶找打人的村民做工作最後這家三百那家五百湊了幾千塊錢,陳言住院的費用都不知道能從哪裏來,交完費用,還掉齊叔和珍姨墊付的錢,還剩下二百多,齊叔把錢給了陳言,陳言當時隻有一隻眼睛能睜開一條縫,嘴巴裏因為被打爛了一大塊水都沒辦法好好喝,齊叔叫了出租車,回到村口,齊叔正準備付車錢,陳言就拿了一張紙幣遞了上去,下了車珍姨問陳言要不要跟自己回家,這樣她這段時間可以照顧他。


    齊叔記得很清楚,陳言搖了搖頭說:“已經很謝謝你們這段時間做的這些事了,還是不要給你們添麻煩比較好。”然後順著那個上坡慢慢的走上去,在兩隻大狗的吠叫裏推開了他被扔出來的那扇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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