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沒有急著染布,而是推著板車一趟趟去山上,把家裏所有的能盛水的東西都找出來,甚至連多年前喂豬用過的舊石槽子,也泡上了藍草,還買了幾個缸。


    短短十幾日,雲昭不但做了滿滿兩甕藍靛膏,用茜草根做的紅色染料,貝殼做了白色染料,槐花製作了黃色,紫草做了紫色,還用鍋底灰做了墨條,自製的羊毛筆竟也做的像模像樣。


    翠花的狀態也越來越好,每天在院子裏坐一會兒,興致勃勃地看女兒擺置壇壇罐罐裏的寶貝,還不止一次的說,女兒是因禍得福,把頭上的靈竅給碰開了。


    這不,翠花像個好奇寶寶一樣,看著女兒浸在染缸裏的布慢慢變青,然後搭在竹竿上,看著布由青變藍。


    翠花看著滴著水的布,笑道:“昭昭,馬上就有人看到咱家的布,不出半個時辰,就會有人過來問你咋染的。”


    雲昭一邊抻布,一邊回答:“問唄,正好宣傳一下咱的染膏。


    娘,記住我說的話,不管她們說啥,您都說不知道。”


    翠花頷首,保證道:“我記住了,都囑咐我好幾遍了,我不會砸咱自個兒的飯碗!”


    翠花話音剛落,隔壁的栓子爺爺就在院牆外頭露了頭,問道:“昭丫頭,你家的布咋這個色兒啊?


    用啥染的?”


    雲昭扭頭一笑:“用秘方兒!”


    老頭說雲昭恩將仇報,剛幫著把她爹埋了,轉眼就為一點小事告他的刁狀,氣的好些天不理她,如今驚訝到把告狀的仇都給忘了,扯著嗓子朝自己家喊:“寶他娘!


    栓子他娘!


    你們快來看看!


    看看昭丫頭家的布!”


    翠花一笑,低聲對雲昭道:“往後再想安安靜靜做染料,恐怕就難了!”


    “娘,您回屋躺著去,誰來您也甭出來。”


    “嗯!”翠花站起來,緩緩走回屋。


    老頭的語調格外異常,李嬸和李奶奶放下手裏的飯碗就出來了,往翠花院裏一瞅,驚訝程度不亞於那天看到躺在地上的馬大狗。


    院裏支了好些竹竿,十丈長的布搭在院裏,像一條藍色的巨龍,分外好看。


    李奶奶驚訝的張大嘴巴:“哎呀!昭丫頭,這是用啥染的呀!咋比布莊賣的還好看呢!”


    雲昭還是那句話,對幾人笑道:“秘方兒!”


    老頭跟著妻子和兒媳進來,眼睛跟不夠使似的四處打量,看到染缸兩眼隻放光,三兩步奔染缸而去:“用這個染的,這是用啥東西調的色兒,這麽鮮亮!


    你們快來看看!”


    一家三口圍過去,嘰嘰喳喳的討論著。


    老太太:“我活了這麽大歲數,還沒見過這種色兒的染汁呢!


    這可比紅土泥好看多了!”


    老頭:“紅土泥染的跟這個沒法比,紅不紅黃不黃的,穿上跟地裏的野兔子一個色兒,不好看!”


    雲昭差點樂出聲來。


    李嬸道:“草木灰染的也像兔子色兒,紅土染的像黃兔子,草木灰染的像灰兔子,穿上都像披著兔子皮!”


    雲昭哈哈大笑:“李嬸,您說話也太逗了!”


    李嬸笑道:“我說的是大實話,昭丫頭,我說你咋老不去地裏,原來是在家琢磨這個。


    你腦子好使,比你嬸強!


    有了這個法子,咱們莊戶人家就能脫掉兔子皮,穿點像樣的衣服了。”


    老太太道:“可不,昭丫頭,我家還有兩匹布,你教教你李嬸,染好我也置身新衣服穿。”


    幾人目光灼灼的瞅著雲昭,李嬸親昵的走過去,幫著雲昭抻布。


    雲昭笑道:“行啊李奶奶,我有染膏,打算賣一百文一份,但您用,怎麽也得給您……”


    “啥?還要錢?”


    雲昭話沒說完,老頭就嚷嚷起來:“昭丫頭,你奶奶染身衣服你還給要錢?


    你好意思嗎?


    你小時候,你爹打的你哇哇叫喚,誰勸的次數最多?


    是你李奶奶!


    你都忘幹淨了?


    小白眼狼!”


    雲昭臉一沉:“李爺爺,我娘還在屋裏病著呢!


    她可不能生一丁點氣,您若是再這樣說話,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李嬸手頓了一下,繼續幫雲昭抻布。


    老頭正想張嘴叫喚,老太太伸手拽了他衣服一下,老頭立馬低了嗓門,小聲道:“你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不能隻認錢不認人呀!


    說你兩句咋滴,還冤枉你不成?


    人不能掉到錢眼兒裏忘了本,會被人指脊梁骨的!”


    雲昭冷笑一聲:“被誰戳脊梁骨?


    我不偷不搶,明碼標價,賣的是實打實的東西,有啥可丟人的?


    我不賣錢拿什麽給我娘治病?


    仗著臉皮去齊郎中家硬搶嗎?


    我不賣錢拿什麽給我娘買細糧?


    李爺爺收了糧食,會分給我們幾石嗎?”


    老頭一噎,哼哼道:“咋能這麽說,你小時候有不懂的事,我們也沒少教你呀!”


    李嬸笑道:“昭昭啊!抻布得抻好,一點褶皺也不能有,否則容易染不均勻。


    嬸知道你琢磨這法子不容易,連地裏的活都顧不過來了。


    前兩天不是剛下了點雨嗎?地裏的草又露頭了,幾日不鋤就不成。


    這樣吧!


    咱兩家地挨地,鄰搭鄰的,你地裏的莊稼我給你管一半,你省出來功夫,好好伺候你娘,伺候周到了,病好的快。”


    雲昭聲音裏帶著誠懇:“謝謝李嬸的好意,但是真不用了。


    俗話說得好,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


    我收您膏子錢,再讓您幫忙,我真的會不好意思的。”


    李嬸:“……”


    雲昭繼續道:“李奶奶,您一家人對雲昭的好,雲昭都記著呢!


    可我們家的情況您也知道,若不是難到這份上,我也不會絞盡腦汁想掙錢的法子。


    我掙不到錢,就像李爺爺說的,討飯都沒地兒討去了。


    秘方兒是我安身立命之本,我誰都不會透露,但我再困難,李奶奶染身衣服還是染的起的。


    不單是您,李嬸,您把您家的衣服拿來,在我家染,我分文不取。


    我說的賣染膏,是說您染布用。


    這裏邊有誤會!


    李爺爺脾氣忒急,不等我把話說完。


    這樣吧!


    鎮上一匹布是兩百二十文,縣裏一匹布是兩百三十文,李嬸用不著的布,可以賣給我,我一匹布按兩百三十五文收。


    李嬸能多賣十五文,十五文抵得上一個男子的工錢了,算我報答李奶奶當年照顧雲昭的情意。”


    李嬸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沉默不語。


    雲昭笑了笑:“李爺爺,話一說開,您不會再罵我白眼狼了吧!”


    老頭還沒回話,院裏又來了人,還有一群看熱鬧的孩子,很快,大半個村裏的人都得了信兒,爭先恐後的朝雲昭家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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