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耳廓微微泛紅,這是張載的原話,安在自己頭上,讓她覺得赧顏,她猶豫了一下道:“先生,我隻有一個要求,不要提我的名字。”


    “你放心,當時我們幾個就說了,不會往外透露你的身份。”老頭目光裏滿是惋惜:“你若真是男子該多好,一身才華卻因身份無法施展,太可惜了!”


    雲昭:“……”


    雲沐道:“夫子,婦好是女子,卻任卜官、刻寫卜辭、主持祭恣、參與政事,還能帶兵打仗,東討土方族,南攻夷國,敗巴軍,為商朝開疆拓土,立下赫赫戰功。


    還有幫助齊宣王重振朝綱的鍾離春,她們哪個不是國家的柱石?”


    老頭搖了搖手裏的扇子:“你說的不對,她們倆都是王後,能接觸到帝王,普通人哪有機會。


    像孟母陶母,在我看來,比他們的兒子見識,後人卻隻知她們教子有方。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有才華的女子,都被消磨在後院之中了。”


    雲昭笑道:“先生,您跟我想象的大儒一點都不一樣。”


    “你以為的大儒是啥樣?


    老古板?


    書呆子?”


    雲昭笑道:“不是,就是注重尊卑禮教,提倡三從四德,三綱五常,女子無才便是德那種。”


    老頭又一瞪眼:“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是哪個混賬說的,你可別汙蔑儒家。”


    雲昭一愣:“不是孔子說的嗎?”


    老頭嘴一撇,“這話可不能胡說,汙蔑孔聖人,大燕的讀書人會把你罵死。


    老夫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孔子沒說過這話,孔子的後人、弟子、門生都沒說過。


    還有,三綱五常是周公姬旦提出的,三從四德是出自漢朝的董仲舒。


    在讀書方麵,孔子主張有教無類,提倡人人都有讀書的權利。


    但自古以來都是男主外、女主內,又有男女大防,所以女子從小就困於後宅,有教無類這句話,就顯得蒼白無力了。”


    雲昭點頭:“的確是,連土壤都沒有,怎麽能生根發芽呢!”


    雲沐笑道:“姐姐不要悲觀,你不是說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總會發光嗎?


    我看姐姐身上就有光,智慧的光。”


    雲昭嘖了一聲,怪腔怪調地道:“小沐沐,你姐姐愛吹牛你不知道啊,私下過過嘴癮就得了,你擱先生麵前抖落出來,不是讓我丟人嗎?”


    老頭大笑:“你們姐弟倆太有趣兒了,‘天生我材必有用’,這自信,這氣魄,這份蘊含在骨子裏的豪情,絕非是吹牛皮能吹出來的。


    還有剛剛,定是你姐故意說錯,逗老頭子玩兒的。


    我看你姐姐的才華深不可測,你有這麽個姐姐,我真不知,還有沒有資格當你的夫子呀!”


    雲昭嚷道:“先生千萬不要開這種玩笑,會嚇死人的。”


    雲沐樂道:“姐姐,先生是在報你故意說錯之仇。


    磕了頭,師徒名分就定了,隻要我沒犯欺師滅祖的大錯,先生永遠是我的夫子。”


    雲昭給老頭斟了杯茶,雙手遞過去:“敬小心眼兒的爺爺!”


    老頭眼一瞪:“差輩兒了!”


    雲昭又道:“敬小心眼兒的老伯!”


    老頭這才接過來,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我歲數再大,也隻比你大一輩兒。”


    幾人哄笑,連一旁打扇的婢女都笑了起來。


    廚房做了滿滿一桌子菜,幾個人說說笑笑,賓主盡歡。


    飯後,雲沐跟書童去書房挑書,老頭和雲昭在廳堂閑聊。


    雲昭望著雲沐離去的背影,歎道:“沐沐小小年紀,就經曆了這麽多的磨難,還好遇到先生。”


    老頭道:“雲沐是萬幸找到了你和你娘,他遭遇如此大的變故,依然樂觀向上,充滿活力,都與你和你娘有關。


    你娘這人心善,見識不俗。


    一般人家,為了家裏多個勞力,連親兒子都未必肯栽培,何況你家如此艱難。”


    雲昭點頭:“我娘是真善,她這一生受盡了苦楚,但心裏依然幹淨的像個稚子,沒有恨,隻有過往的美好。”


    老頭道:“上善若水,你娘是活出了境界。


    恨土匪,恨命運不公,能改變現狀嗎?很多時候,恨是最無用的東西。


    恨隻會讓日子變的更糟,甚至有可能毀了自己,毀了身邊的人。


    你想想,你若在滿懷怨恨的母親身邊長大,能長成這樣嗎?”


    雲昭若有所思地點頭:“我感覺人的生命特別脆弱,特別渺小,小的像一粒塵埃一樣。


    戰爭、疾病、天災、人禍、甚至一場意外,都能輕輕鬆鬆把人碾死,半點由不得自己。”


    老頭笑道:“所以說愛國就是愛家,隻要國家安定繁榮,就能避免大部分災難。”


    雲昭笑道:“對,個人命運和國家是綁在一起的,朝廷若是早點派兵剿匪,我外祖父一家就不會死,我娘也沒有後麵的磨難了。


    先生,當年朝廷派誰去涼州剿的匪啊?”


    老頭道:“雲起將軍家的公子,雲靖。


    你外祖父是哪一年遭的匪?”


    “景和五年。”


    “雲小將軍是景和七年去的涼州。


    可惜啊,若是早兩年就好了,雲將軍帶兵很厲害,大大小小的匪巢被連根拔起,涼州一帶安穩了許多年。”


    雲昭歎道:“時也命也!


    不管咋說,雲靖將軍算是替我外公他們報仇了!


    先生,這麽大的戰功,皇上給雲將軍升官了嗎?”


    老頭笑道:“獎賞肯定有,雲家本來就是功勳世家,剿匪和他以往的戰功相比,真不算大功,雲家也不在乎這些。”


    “可對涼州的百姓來說,雲將軍和他的部下就是拯救他們的天兵天將。


    真希望朝廷讓他當個大官,享盡榮華富貴,一輩子喜樂安康才好。”


    夏承微不可察的歎了一口氣:“榮華富貴未必能喜樂安康,多少富家子弟,還不如鄉下人活的自在。”


    雲昭一凜:“先生何意?難道雲將軍過得不好嗎?”


    夏承搖頭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連當今皇上都不能免俗,何況他人?


    我早些年見過雲小將軍一麵,一身英雄氣。”


    老頭說的這突然停住,打量了雲昭兩眼,奇道:“嘿,真是怪事,我怎麽看著,你長得跟雲靖有幾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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