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含玉搖搖頭,“當皇帝太累了,我接手這麽個爛攤子之後,得勵精圖治,還要做裱糊匠,雖說不用事必躬親吧,至少得世事洞明吧。我都不知道我有過久沒有睡過懶覺了,早知道當初就答應叫太後臨朝了,畢竟垂簾聽政也不是什麽大事,自古有之,算算典故,八九回總是有的,至於什麽生殺予奪、大權在握的感覺,更是拉倒吧,這個月才過半啊,光我批的折子,就已經被內閣封還過六次了,六次啊,我還隔日一朝呢,中元又休沐了三天,奶奶內閣,不是說我詔令失宜,就是說我無後,不蒸饅頭爭口氣,這兒子我是一定要的,不然內閣該懷疑我是什麽天閹之人了,父皇和我都沒有兄弟手足,談什麽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到時候我兩眼一閉,兩腿一蹬,不知道便宜了哪個叔祖輩分的宗藩,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袁飼龍卻是提醒道:“你的武道再這麽修行下去,就真生不出兒子了,你以為吃絕戶是白說的?”


    陳含玉不以為意,“那個廣陵督糧道的庶女朱黛我看不錯,我再努努力耕耘一下,應該有機會的。”


    袁飼龍對此嗤之以鼻。


    陳含玉卻是忽然說道:“我還是想著有機會迎回太上皇……到時候,太上皇即日複位,臨禦天下,那才是史書上空前絕後,絕無僅有之事,袁老,你說我陳含玉死後,當不當得起孝宗的廟號?”


    袁飼龍微微動容,旋卻是搖頭,“未來之事,誰知道呢?”


    陳含玉問道:“那等我孩子生出來,袁老真不攔我?”


    袁飼龍點了點頭,正如他所言,未來之事,誰知道呢?空口許諾而已。


    ……


    何肆食言了,終於還是沒有在毗雲寺吃藥石,而是在天黑之前下了山。


    何肆如遇名師,豁然開朗。


    他知道了自己的惡墮之兆,是因為出佛身血,無論在夢中或在現實,他都損毀了藥師琉璃尊佛的金身,而他三魂七魄不全,沒有來生,墮落阿鼻地獄隻得是現世報,與霸道真解並無直接的因果關係。


    血食之禍自然也有,不過那是投生餓鬼道,對於沒有來生的何肆,倒是最不痛不癢的業報了。


    這叫何肆赧顏,自己居然誤會李大人了,其實若是沒有李大人傳授的霸道真解,他早在麵對貔貅道人之時就死了,哪還有現在的煩惱?總歸是好死不如賴活著。


    二人約好了明日蝙蝠寺見,此後便在蝙蝠寺這座子孫叢林掛單了。


    還叮囑他要捎帶上姐姐何花,畢竟她是現實中損壞尊者金身的“幫凶”。


    宗海師傅甚至和他歎氣道,他覺著尊者有些小心眼兒了。


    何肆大驚,這是可以說的嗎?


    宗海和尚搖搖頭,《經律異相》中說,毀謗聖者,死後會墮寒地獄。


    但這世界哪來的真地獄?還不都是假的,大不了再修幾年閉口禪!


    何肆也知道了身上三魂有缺何處,是人魂精幽。


    人身三魂,一名胎光,太清陽和之氣也;二名爽靈,陰氣之變也;三名幽精,陰氣之雜也,七魄,人身濁鬼也。


    人死之後,魄先散,魂再離體,隻留皮囊一個,埋在地裏,漸漸腐朽,所謂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回,當真貼切。


    精幽便是那徘徊人間的孤魂,享受祭祀的。


    而墳塚,便是精幽常住之處,陰司與人間的門戶。


    依宗海師傅所言,自己本身就化血了屍犬魄,在被化外之人奪舍之後,接連化血吞、除穢二魄,本就是竭澤而漁之舉,之後為了活命,無可奈何將臭肺魄化血,再到後來的雀陰魄,都太快了,不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更別說落魄乃是自戕之術,化外仙人都避如蛇蠍。


    七魄與人魂精幽的關係本就休戚與共,人魂乃七魄之根本,七魄乃人魂的枝葉,七魄無人魂不生,人魂無七魄不旺。


    七魄有失,先傷精幽。


    何肆現在的狀態,的確有些類似已經入殮入葬的過世之人。


    何肆也對宗海師傅說起了汪先生的那句佛偈,“殺人能活人,不傳之妙訣。”


    這叫宗海和尚皺眉許久,這隻是一句最為簡單的佛偈,他自然聽過,但他卻要細細思量一下。


    下山之前,在宗海和尚的授意下,何肆去了一趟天王殿與真身殿之間“青蓮古澗”的摩崖石刻。


    石壁之上有許多的《觀音讚》。


    何肆走馬觀花,識字卻不知義。


    總算有一篇行文不算晦澀的讚辭,何肆讀懂了。


    “火坑與刀山,猛獸諸毒藥。眾苦萃一身,呼者常不痛。何用呼菩薩,當自救痛者,不煩觀音力。”


    還是得先自救。


    何肆下山,走過木樓牌,送他的是“莫向外求”四字。


    又是通過地下幽都回到京城外城之中。


    天色已晚,月下台中人聲鼎沸,諸多蝕骨銷魂的靡靡之音夾雜,何肆卻是充耳不聞,透過二樓支窗,看了一眼居仁小院,發現自己的父母姐姐已經到了。


    自己的確回來晚了,不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何肆感知著腹中凝聚起來的一顆虛幻紅丸,倒是和那鎖骨菩薩一樣的手段,維係體內色溫的成住壞空。


    不過宗海師傅施展起來有些吃力,花了好久時間。


    宗海師傅說,得委屈他在受一次剖腹之痛,何肆沒有意見,隻是這段時間,是徹底不能動用氣機了。


    他又有些擔憂地問道,自己還能再蘊養氣機嗎?


    宗海師傅想了想,說隻要是大活人都行的。


    何肆苦笑,難道自己真不算活人了嗎?


    陰血錄沒有氣機維持,血勇不複,倒是骨勇還在,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隻是氣機不在,何肆現在連偽五品境界都沒有,不過憑借骨勇之力,力鬥境界還是評得上的,而且現在的何肆,已經開始偏向師爺所說的,個人修個人的,不在乎境界了。


    他雖然是變弱了些,但還是能三回打敗李舒陽這個偽五品小宗師的。


    見到家人都已經到了,何肆也省的在回家一趟,直接下樓,走進居仁小院之中。


    曲瀅難得現身,作為陳含玉送給何肆的婢子,她還是極為盡心盡力侍奉何肆父母的,此刻就站在齊柔身邊,為她斟茶倒水,倒是叫齊柔有些不自在。


    姍姍來遲的何肆進門,倒是曲瀅第一個發現。


    曲瀅小步跑了過去,對著何肆彎腰行禮,畢恭畢敬叫了一聲“四爺!”,然後退在身側,不再言語。


    何肆朝她微微頷首,也是有些頭疼,不知道如何安置這個大美人。


    尤其是在叔嬸的注視下,何肆偷瞄一眼姐姐何花的表情,見她麵無表情,又是心虛不已。


    見到何肆來了,兩家人都是出來招呼,何三水卻是假裝一臉怒意,訓斥道:“遊魂去了啊?怎麽這麽晚才來?”


    父子倆對視一眼,心照不宣,何肆隻說在茶肆遇到了一位算命先生,挺準的,就請他去二葷鋪吃了一頓,所以耽擱了。


    何花的生母馬念真卻是出言解圍道:“三水哥,別對孩子發這麽大火,我家那小子不也是一樣?我吩咐他去打酒,到現在也不知道去哪裏野了。”


    話雖如此,可馬念真的臉上還是帶著些擔憂之色的,兒子在這京城人生地不熟,能去哪裏玩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肆刀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萬象澄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萬象澄澈並收藏肆刀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