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客人,這裏是中央腔室,法莫拉塔果園的心髒部位。”


    前方引路的獨腳馬侍從停下腳步,將右手中的矛換到左手,然後用空著的右手指向天空中的赤色太陽。


    在它們的文化中,左手指人是一種相對不尊重的行為,唯有用右手待人接物,才能表達尊重和敬意。


    “偉大的法莫拉塔之爪牙從外域攫取來甜美,柔軟,毫無防備的生命,這些生物從上方的枝幹匯入,一部分送去廚房成為食量,一部分進入孵化腔室,等待篩選與晉升試煉,至於極少數最最幸運的那一批……”


    說到這,獨腳馬頭盔下的雙眼緩緩閉上,陷入到某種陶醉而充滿神聖意味的回憶當中,強壯身軀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幸運者將有機會進入到偉大王者的實驗工坊,獲得永恒的生命與無上的力量!”


    它似乎心存憧憬,又在向往之餘感到恐懼後怕。


    畢竟,很久以前,它也是那些“甜美,柔軟,毫無防備”中的一員,在絕望中等待著被選擇,孵化,升華,或是永遠的安眠。


    成功進化為獨腳馬的人類會忘卻前世的記憶,唯獨這份恐懼銘刻在心靈之中,成為永遠的傷痛。


    “你們的守衛呢?為什麽這麽重要的地方連個守衛都沒有?”


    這裏很空曠。


    偌大的世界中,仿佛隻有那顆心髒在維持跳動。


    “回稟大人,並非所有獨腳馬都有資格進入中央腔室的,這裏是法莫拉塔的核心,也是吾等一族的榮耀所在。”


    “資格?”


    “三十個。”


    獨腳馬豎起三根手指,兔嘴咧開,充滿驕傲。


    “唯有累計斬殺了三十個敵人的勇士,才能被準許進入此地,朝拜偉大的果園之心!”


    “而且,我們這樣的勇士還擁有核心室的埋葬權,這在美好家園的其他地方,可是隻有王者級別的人物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埋葬權!


    均衡界變幻莫測,生死無常,沒有誰能保證自己能夠活著看到明天的月亮。光是能獲得每日所需的飲食,有個安全的庇護所就應該謝天謝地了。


    至於死後的權力?


    死人哪有什麽權力!


    能夠獲得一個埋葬自己的墳堆,還有後世族人供奉,已經是絕對的奢侈,特權中的特權!


    “看!就在那裏。”


    茜茜順著獨腳馬所指望去,見到在整個心髒腔室的邊緣分布著一圈土紅色的環形地帶——那是一座座小小的墳,通體由外圍枝幹磨碎的粉末構成,頂端插著各式各樣的武器。


    這就是強大獨腳馬勇士們最終的歸宿了,它們戰死在洛克裏斯遙遠的邊陲地帶,最後在這裏得到安息,被他們扭曲的後輩們所朝拜。


    莫名的,茜茜想到了青菜島上的墳墓。


    【終點車站】


    一如字麵意思,人生的終點。


    在種滿蒲公英的土坡周圍,圍著淺淺的環形小河,河底遍布裝滿彩色星星的玻璃小瓶。


    現世的墳地同樣不會向所有人敞開,那些受到詛咒,被汙染的人群,永遠沒有機會留在那個充滿記憶的神聖之地。


    身份與階級,如同烙印在骨髓之中的傷痕,從身前一直伴隨至身後。


    ……為什麽兩邊的習俗會這麽像?


    在女孩的印象中,均衡界的怪物們不像是會在意身後之事的類型。


    它們殘忍,凶暴,麻木不仁,不受倫理道德的束縛。


    “你死後,也會被埋葬於此,是嗎?”


    “當然。”


    “如果沒有屍骨呢?”


    聞言,鐵盔侍衛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它沒有轉身,隻是站在原地,低聲說道:


    “那便沒有屍骨。”


    “墳墓隻是一個象征,重要的是,我等勇士忠於偉大王者,並在一切需要衝鋒和犧牲的場合中,從未後退過一次。”


    “沒有一隻獨腳馬會被遺忘,我們與王是一體的,即使在靈魂消亡之後,也能與王同在,共享榮光。”仟仟尛哾


    “……榮光?”


    麵具人發出冰冷笑聲,抬手向前虛按。


    此時此刻,那些不會慘叫的人類形象再次浮現於眼前。


    它們被抓到這個絕望的地獄之中,承受生命所不該承受的痛苦。


    本不該是這樣的。


    這當中出現了錯誤。


    錯誤,必須被修正。


    如果屠殺同族都能被稱為榮光的話,這個世界上還會有正義與邪惡的分別嗎?


    混沌!一切都會歸於混沌!


    如果你們認不清誰才是族人,或者幹脆沉溺於眼前的幻夢……那就由我來賜下解脫吧。


    ——“噗。”


    蒼藍色光華閃過,一具沒有內容物的盔甲摔落在地,鏗鏘有聲。


    茜茜拿出那張鴉先生召喚券,從中撕開,將碎片撒在盔甲殘骸上。


    三秒後。


    “砰!——”


    大片舞台效果般的煙霧彌漫開來,一個穿著甲胄,頭戴鋼盔的鴉先生從中走出,一邊走一邊還把手裏的矛丟掉了。


    獨腳馬們將戰鬥視為榮耀,親愛的鴉先生可不這麽想。


    鴉先生是優雅的,可愛的,並且拒絕一切與戰鬥有關的野蠻行為。


    “奇奇怪怪的兔子啊,我們又見麵了!”


    鴉眼珠子一轉,伸手把頭上的鐵盔也掀了下來,隨手丟棄。


    “該死,這玩意兒真是礙事,它讓我的一頭秀發上染上了汙垢……呃,也許沒有秀發?管他呢,總之都是它不好。”


    “嘿,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也不是有意想把你送來這裏的,誰都不喜歡麻煩,不是嗎?可你必須接受麻煩,這都是你欠規則的,有借有還,有還,才有下一次借嘛。”


    “欠?我欠你什麽?”


    麵具人森冷沙啞的嗓音在腔室中傳開,緊接著就被那些盤根錯節的赤紅色枝條吸收。


    這種柔韌的生物質有著極強的隔音能力,換句話說,在此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會傳到外界去,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是規則!仁慈的鴉拯救了你們的生命,作為代價,你必須償還給規則一些相應的東西。”


    “比如……毀掉這個果園。”


    “當然,這還不夠,這隻是第一步……你還需要完成一係列的任務。”


    “想想看吧,原來的你隻是一頭無力的小兔子,現在卻僥幸獲得了力量!寶貴的力量!還有隨之而來的權柄,責任,以及改變命運的資格!”


    鴉先生開始在茜茜身周轉圈圈,手舞足蹈間,它的身影從四麵八方傳來,重重疊疊,音調忽高忽低。


    “如果我拒絕呢?”


    “你不會的。”


    “……為什麽?”


    “因為你無法拒絕獎勵!……在這一切結束的時候,你和你的朋友將會分開,她將重新擁有自己的軀體,自己的人生,而你,可憐的兔子,你也再用不自責了。”


    “所你是在為你自己工作,而不是為我或者規則工作!你是在為自己的過去和錯誤贖罪,未來和夢想拚搏,而不是我的,或者規則的!”


    “一切都是值得的!”


    “來吧!”


    鴉先生停下了詭異的舞步,伸手彎腰行禮,一手攤開伸向遠處巨大心髒的方向。


    “燒掉它!燒掉這罪惡殘留物的地下部分,斬斷它早該斷絕的生機!”


    “相信我……”


    “你是在做正確的事情。”


    “你呢?你就光說不做?看著我——或者和我一樣的可憐人去送死?”


    “不不不,鴉先生是不會親自幹預這種事情的,我們就是這樣的存在,違反規則的結果唯有消亡。”


    “那我也不會動手,開玩笑,單憑我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對抗的了這個果園,更不要說果園當中的王者……你必須給我提供一定的幫助,或者,可靠的幫手。”


    “你當然會有幫手,當然,不是在這裏。”


    “那在哪裏?我要去哪裏尋求幫助?”


    “你的另一個朋友!”


    “誰?”


    “亞瑟!亞瑟·托娃!他欠規則一個人情,自然也會為我們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比如,斬掉這個該死根瘤菌的地上部分。”


    亞瑟?!


    茜茜心中咯噔一下。


    “亞瑟在哪裏?你這該死的騙子,難道他現在也在均衡界摻和你那惡心的陰謀?”


    “怎麽可能,我沒有強迫他的能力,如果真的這麽做,隻會被白白斬掉一具分神,所以,這隻可能是交易,ok?一場公平公正的交易。”


    鴉先生轉過身,抬頭望向那顆不再跳動的果園之心。


    在那懸空心髒的上方,無數通天的巨大柱狀血管延伸向虛空,刺入現世,攫取生命。


    龐大!威嚴!單靠心髒和血管就構成了巨大的法莫拉塔果園,天賜之奇跡,甚至給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王者遠超個人能力的野心。


    即使早已死去,仍然充滿了無可言說的壓迫力!


    很難想象,當這樣的一頭生物還活著的時候,又該是多麽的強大!隻怕對於普通生物而言,已經是無法理解的天災!過境的災難!非人力可以抵擋!


    從茜茜的視角並不能看清它的表情。


    “亞瑟會為你斬除它地上的部分,到時候,失去根基的果園必將崩塌,其主人也會落得一個無比淒慘的結局。”


    “到時候……你隻需要給它致命一擊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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