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


    一個光是聽上去就讓人很舒服的詞匯。


    如果,在星空之中,存在著被宗教支配的國度,那裏的國民在祭壇前祈禱時,“和平”將會是個高頻度的詞匯。


    與之相對的——


    爭鬥的種子在每一個小而陰暗的角落裏紮根,等待萌芽。


    終有一天,它會長成參天大樹。


    它的陰影無限地蔓延出去,覆蓋文明,吞噬光明,抹除希望,讓一切重歸原始混沌的最初形態。


    人會本能地渴望和平,以及它帶來的秩序,正是源於對五彩斑斕世界的向往。


    爭鬥會使多樣的世界中的要素激化,摩擦,碰撞,最後走向單一。


    沒有人喜歡單色的世界。


    當沒有第二種顏色作為區分的憑依,剩下的唯一那種顏色也會失去它本來的意義。


    沒有雜色的純粹代表著絕對的勝利,壓倒性的力量,它排除了除自身以外的一切事物,最後隻剩下了自己。


    隻剩下了自己。


    這該是何等孤獨的一件事情。


    連意義本身,都會在永恒的孤寂中失去意義。


    所以神也渴望和平。


    暫時爭鬥,繼續爭鬥,一直爭鬥,但是最後還是想要和平。


    和平是好的。


    然而……事情總是無法如此單純。


    ——“善良是好的。”


    ——“活著是好的。”


    ——“夢想是好的。”


    ——“和平是好的。”


    ——“你是好的。”


    ——“我是好的。”


    ——“我們都是好的。”


    人無法如此斷言。


    問題總是複雜的,複雜,深刻化,然後更加複雜。


    身處世界內部的人總是在流動,運動,變動,它們周圍的事物也總是在以超越它們預想的方式變動,所以人無法斷言,任何的斷言都是輕率的,隨隨便便淪為崩壞的渣滓。


    以此為前提,要是還有誰能夠將意義強加於事物……或許得是世界之外的意誌才能做到。


    世界之外的意誌,它與世界之內的人不處於同一條時間的河流當中,所以可以反複地踏入同一條河流,甚至讓它倒流(像倒放錄像帶那樣)。


    人也好,神也好,和平也好,爭鬥也好……這些東西對世界之外的意誌都是靜態的存在,區區中肯的評價,簡直是張口就來。


    “喂喂,事到如今即使你這麽做,也不會讓我覺得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明白嗎?你隻能表演給鬼看,但問題是青菜島上現在連鬼都沒有,真是見鬼!”


    此處,一個明明身處在世界之內卻試圖強調自己來自於外界的男人,正在對無害的原住民暴言相向。


    “……沒關係,我以前就想試試看了,隻是一直沒找到機會。”


    “唔,沒想到你還保留著人類性的一麵,嘛,隨你便好了,反正你以後也不大可能回到這裏。”


    亞瑟撓了撓下巴,背靠著樹抱臂旁觀。


    正午的陽光灑進樹林間。


    偶有鳥兒鳴叫,斷斷續續,在林中短暫回響。


    提比斯站在一座低矮土丘的前方,眼睛微閉,雙手合十。


    他的身體已經恢複到人類形態,全身裹著一層厚厚的黑布,把手足頭臉都遮蓋起來,看上去頗有點形跡可疑。


    土丘上豎直插著一塊石碑,邊緣粗糙,未經修葺研磨,像是哪個工匠學徒臨時手打出來的,上麵刻著一列字:


    ——路德維奇之墓


    這是路德維奇家族的墓碑。


    提比斯立的。


    從今往後,蒼藍泡沫世界將再無此姓氏。


    八加塔·路德維奇自我獻祭於魔法。


    卡羅·路德維奇死在亞瑟手中。


    提比斯·路德維奇將會拋棄自己的俗世姓名,在另一片天空下完成遠古諸王的複仇。


    “我已經勒令其他的族人改姓,並將它們從議會中卸任。我的族人們在過去時時影響著空島政局,在實質上通過血緣把控權力,但這也就到今天為止了。”


    “呃……這對我沒什麽壞處,不過,我倒是想聽聽你這麽做的理由。”


    “理由?”


    提比斯側過身,望向城鎮的方向。


    有樹林的阻擋,當然是什麽都不看不到的,但他還是能感覺到人類的存在。


    如水一般流動,又像水表麵的泡沫般,模糊,振動,稍縱即逝。


    “它們是單薄的存在……單薄,蒼白,隨時都會消亡。”


    “路德維奇家一直都是這樣,天賦者,無能者,兩極分化,我曾經也隻是無能眾的一員,所以很清楚它們的狀態。”


    其它背負著路德維奇血脈的人當然還有健在的,隻是,這些人已然成不了氣候。


    平庸,無能,隻能依靠祖輩的蔭蔽,每日過著無憂無慮的人生。


    這樣的人,絕無資格背負路德維奇的榮光與名聲。


    “它們會在這裏活下去——以另一種名諱。”


    “意思是你還挺在意你的家人?哇哦哦~”


    “不是家人,是民眾。”


    “民眾是相對於王而存在的,無論在哪個地方都是一樣,即便我去到別的地方,它們也仍然是王的子民。”


    亞瑟眼睛一眯,下意識地轉了轉手腕。


    “嘖……我勸你早點離開,免得我回心轉意把你宰了。”


    “你要對傷者動手嗎?真是一如既往的粗暴啊,亞瑟。”


    “我很溫柔善良的,隻是對你比較殘忍。”


    “好吧,我這就走。”


    提比斯聳了聳肩,搖頭表示無奈。


    兩人的相性非常之差,即使沒有矛盾也會創造出矛盾,在不以消滅對方為前提的情況下,還是離得遠一點為好。


    大風驟起。


    一道黑色的身影從土坡前飄起,如同一片枯萎的葉子,隨風起舞,提溜一下飛到天上。


    “總有一天,諸王會回來的。”


    空島泡沫上泛起一點小小的漣漪,有什麽東西正在從其中通過。


    這種特殊的泡沫構成了島嶼的外層保護,一旦脫離,就需要直麵外界的艱苦環境。而即使是對於一流的蒼藍魔法使而言,跨越島嶼的旅行仍舊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不論過去多久,我們都會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即使是死亡也無法隔斷,即使是神聖也無法阻擋。”


    墳墓前,提比斯的身影消散一空,徒留下他的聲音還在輕輕回蕩。


    “你就在這裏見證,吾等輝煌火焰的偉大重燃即可。”


    真是令人討厭的家夥,果然還是應該弄死他的。


    亞瑟不爽地咂了咂嘴。


    如果真的殺掉了,應該會有不少的思念收入吧……足夠我晉升到下一階層。


    現在,自己主動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好處,取而代之的是情報,壓倒性的情報收入。


    靈魂捕網,神聖,成王誓言,洛克裏斯……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恐怕是接觸到了某個世界範圍的巨大陰謀。


    蒼藍天空……提比斯那家夥,直到最後都有所保留,說話說一半,也不知道究竟在顧忌什麽。


    灰海的任務是抹除蒼藍天空及其存在曆史,一旦完成將獲得巨額夢境點數獎勵,換句話說,這也代表著遠超想象的危險。


    龐大的不可抗力。


    在均衡界的時候,亞瑟已經見識過【幻想大地的奧恩】已經其座下軍團,其發動位麵入侵的恐怖戰爭底蘊,本身實力也深不可測,完全不可力敵。


    那麽,能被奧恩視作敵人的洛克裏斯城主——也就是提比斯口中的神聖,保守估計也是同一級別的存在。


    自己所要做的,就是主動挑戰蒼藍泡沫位麵的主人,摧毀它所羅織的龐大陰謀的其中一環。


    “唉……”


    口口聲聲說要幹掉對方,具體執行起來,卻遭遇到難以想象的阻力。


    甚至連敵人的麵都見不到。


    有沒有什麽便利的法子?


    “……嗯?”


    就在亞瑟思考對策的時候,一片不定形的黑色陰影團塊突兀浮現,它像是某種電子信息世界中的bug,及其的突兀和不自然,光是存在於此都會讓人感覺到極度的不適。


    虛空中,一個尖錐形的頭顱從中浮現而出。


    “猹?”


    “好久不見,亞瑟。”


    猹先生從黑暗中鑽出來,石油般的身體散發著詭異不詳的氣息。


    比起鴉的無厘頭,猹一直秉持著理性,富有遠見的特征,至少和它交流起來不會很累。


    “能夠拜見外來者與古代王者的戰鬥,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你在監視我?”


    “不不不,我不是人類,沒有眼睛這種器官,自然不會獲得視覺信息……我隻是知道發生了什麽,僅此而已。”.qqxsΠéw


    猹的麵部眼窩深陷,其中閃爍著混沌的雜色。


    “如果不是礙於身份,我真像去你的母界看看,究竟是什麽樣規則奇異的凶險世界,才會孕育出你這樣強大的怪物。”


    “你想多了,我的母界隻是一個很普通的位麵,人們沒有超凡力量,各自過著平凡的生活,不像你們這,又是魔法又是怪物,詛咒,簡直一團亂麻。”


    “沒有超凡力量……嗬嗬嗬嗬,你說的沒錯,正是因為有超凡的存在,問題才會變得如此難以解決,但這個位麵的住民生來便是如此,它們沒有選擇的權力。”


    難得聽見猹作出接地氣的評論,亞瑟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好了,言歸正傳。”


    “我來找你,是為鴉之前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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