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控人類社會趨向的,從來不是大多數,而是少數派。


    社會的主體是大多數,而這大多數,實質上作為少數派的意誌延伸,被統治者巧妙地操控著。


    當今統治塑鋼世界的少數派是塑鋼師,亞瑟作為行刑官,雖有監控製約權能,但並不屬於領導核心,更進一步說,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都不存在進入核心層的可能。


    所以,要想讓代表正統統治地位的塑鋼師們信服,靠“騎士”身份是不行的,暴力無法解決所有問題,無法真正使人信服。


    必須要借助其他名義的遮掩,獲取法理上的正統性,同時也給雙方一個台階下。


    就在安妮向眾人質詢時,亞瑟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後,並不說話,眉眼低垂,身周彌漫不祥灰色霧氣,態度表現得很明確。


    第一,他將無條件支持安妮。


    第二,他是作為行刑官,支持正統塑鋼師家係——斯卡雷特,不會喧賓奪主,親自涉政。


    這層虎皮是必要的。


    就算明眼人都看得出誰是真正的幕後主使,礙於法理規則,還是沒法明麵上提出異議。再者,安妮此刻所言,代表了一部分極端主戰派的意見,使得其它主戰派不方便由自己提出反對意見。


    話說回來……


    亞瑟·路希瑞亞,此人居然要借會議,把所有反戰派,甚至中立派,統統打為異端!予以排除,簡直喪心病狂!


    塑鋼師追求知識真理,崇尚自由交流,無所不包的學術風格,很少會對異見分子趕盡殺絕,放以前最多是閑置架空,絕不可能壓迫加害。


    不愧是能和【天】正麵硬剛的狂人,兩個人連想法,行事風格都無比相近,主打一個肆意妄為,無所顧忌!


    一邊想著避免和瘋子正麵衝突,一邊又想反對,結果就是眼前這般。


    沉默。


    議會政治最大的弊端,有爭論時效率低下,為保證自身立場又會陷入停滯。


    “諸位不要誤會,我和我追隨的斯卡雷特家主,始終與大家站在一起,共同進退。”


    亞瑟張開雙臂,笑容充盈著陽光和善意。


    什麽叫共進退?


    現在共進退的,不能保證以後能長期保持,言下之意,不共不同,皆為異端!必須全部予以抹消!


    赤裸裸的威脅!


    “相信諸位也清楚,妥協避戰的後果是什麽。”


    “原初不是種族,不是文明,而是災難,是浩劫!”


    “如果可以,我們也不想這麽做。”


    笑容收斂,臉上適時流露出遺憾之色


    “但誰能保證,沒有來參加的不會成為下一個非人種背叛者。”


    “一切都是為了戰爭!為了戰爭勝利!”


    “戰爭需要戰時體製,不是適合發展的自由體製,而是絕對的強權和規矩……【莊】閣下,有何見教?”


    察覺到異樣,亞瑟迎著【莊】的目光,麵無表情地望過去,卻隻看到神秘模糊意誌投影,無法察覺其本質。


    即使有【表象遺忘】,也不可能隔著遙遠距離,僅憑一道全息投影看清未知存在。


    “……見教稱不上。”


    “你既然已經達到我等層次,又提出排除異端,應該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吧。”


    “【廣禮】,是吧。”


    “嗯。”


    【莊】微微頷首,明明沒有人類身體部分,卻給人以這種感覺。


    ——【廣禮】


    廣,即推廣,由個人之思想,私理,推己及人。


    禮,最開始指社會倫理規範,外延拓寬後同“理”,即法則。


    使個人之理遍及世界,統括塑鋼位麵所有事物、現象。


    【廣禮】是很謙虛內斂的說法,實際上作為所有塑鋼師的野望,最高追求,【廣禮】使得每一位天才誌士趨之若鶩,為廣自身美好願景皓首窮理,舍棄身為人一切其他美好。


    廣禮以續無涯道路,築天上之國,使人間有道,燃不朽不滅之火。


    很顯然,整個塑鋼文明曆史上,還沒有誰真正實現【廣禮】,個人的力量和智慧實在有限,以至於部分塑鋼師將其當作文明進程,由大量塑鋼師個體組成的共同願望。


    曆代【四席】,被認為是最有希望推行法則的存在,有的幹脆就是曾經的嚐試失敗者。


    “尊敬的莊閣下,您應該清楚,我不是塑鋼師,自然談不上——”


    “即便如此,你的行為等同於在【廣禮】,這是毋庸置疑的。”


    莊硬生生打斷亞瑟的話。


    “……我記得,【廣禮】需要麵對種種困難考驗,有的是客觀存在,有的則是規則中的設置,你是想借這個由頭阻止我?”


    “不,我隻是想告誡你。”


    “理由這種東西,誰都可以找,想找多少可以有多少,接著理由肆意幹涉現實,動用暴力。”


    “如果任由暴力蔓延,最後隻會留下混亂和殘骸。”


    話說到一半,莊仿佛用手指敲了敲椅子把手,思考片刻後接著道;


    “戰爭必須由懶惰主導,你不能幹涉,另外,不能殺死其他未到場的塑鋼師,這是範疇,也是底線。”


    這有意義嗎?


    亞瑟挑了挑眉,一時間沒有想通莊想表達什麽。


    現實情況是,哀悼會明麵上沒有限製他亞瑟獵殺避戰塑鋼師的手段,哪怕事實上很多隱居的老家夥找不到,總能弄死幾個倒黴蛋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才是目的,重要的是在明麵規則上把投降派打成異端,強行樹立風氣,強迫剩下的站隊,維持戰時秩序,這對之後的戰事有利無害。


    為了這個目的,亞瑟肯定會動手,即使有同層次強者出手阻攔,也很難保下每一個塑鋼師,之後就是亞瑟處刑完再把他們定性為叛徒,做出既定事實,屆時,莊不可能為了死人又從主戰跳到投降派,結果毫無區別。


    他說這話是為了什麽?表個態?嘴上說說有什麽用?


    “亞瑟,我是在幫你,就像你想幫我們一樣,我們是共進退的夥伴,不是嗎?”


    夥伴?


    嗬嗬嗬……


    亞瑟心中暗罵莊虛偽,表麵上不動聲色,溫聲道:


    “您是指……”


    “確實,你有能力把事情推向極端,強迫所有人傾向於拚盡一切的戰爭。”


    “我在請求,而非命令你。”


    “考慮一下吧,如果你與其他行刑官開戰,等於將它們推向原初之光,逼中立者跳反。”


    “相比之下,我和【唇】都傾向於更和平的解決方法。”


    “什麽方案?”


    “冷處理,對他們實行放任,一旦發現不軌,立刻嚴肅處理。”


    “出了問題怎麽辦,你負責?”


    “光憑借捕風捉影理由治罪,實在讓人心痛惋惜。”


    “又不願意給他們做保,又要我光憑你的一麵致辭,賭上整個塑鋼世界?!”


    “你越界了,騎士。”


    聞言,亞瑟神色驟變,眼中流露出隱晦殺意。


    這個【莊】……不遺餘力阻攔我,怕不是在藏著掖著什麽。


    要不找個機會幹掉?


    “亞瑟,你沒必要敵視我,我等既然是同伴,基礎立場一致,隻不過理念衝突,有些事情不能越界,否則規則豈不是淪為空氣,人人自危?”


    “而且,你今天會站在這裏,除開懶惰的引薦,就是因為另一位【四席】的強烈意見。”


    哈?


    “……”


    預料之外的情報。


    亞瑟臉色數變,一時間想到種種可能,內心掙紮。


    另一位【四席】?


    他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什麽強烈意見哪裏來的?


    它認識我?


    不僅是認識,聽起來還很了解我。


    莫名的,他想到了自己下落不明的父母,還有被迷霧籠罩的童年期。


    身為高高在上的塑鋼師領袖,居然會知道我的存在,這根本不合理,我與他它毫無關聯性,至少在我有知覺的時候,沒有關聯,它不應該知道我的存在。


    有必要更新一下認知了。


    “好吧,今日我等姑且各退一步。”


    亞瑟攬著安妮瞬間閃回座位,激情殺意消退。


    “至於剩下那批塑鋼師……”


    “等我見過那位之後,再做決定。”


    話音落下,塑鋼師們都下意識鬆了口氣。


    不知不覺間,亞瑟在它們心中已經有了堪比【天】的強大威懾力,一言一行都牽動神經。


    尤其是那些真身到場的塑鋼師,能切身感受到這個男人的可怕!


    除開極端主戰派殺伐果斷思想的可怕,還有那凝若實質的,具體形象可感的力量!


    塑鋼師的力量來源是智慧,是對規則的理解,運用,掌控,更多的是依托外物,撬動杠杆以無限放大自身,其本身並沒有太高戰力,像天那樣的純屬異類。


    越是理解知識,掌握規則,越是無法理解【千騎士】這種畸形的構造,簡直不符合邏輯!


    人類渺小肉身,是如何承載撼天動地偉力的?又是如何獲得超過大體積戰爭平台的優越性?


    會議很快結束,眾人匆匆離去。


    戰爭陰雲在頭頂籠罩,開戰已經成為定論,不管是具體想走哪條路線,都必須以塑鋼文明的存續作為條件,一旦文明之火熄滅,覆巢之下無完卵,誰都不可能實現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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